阿利安人和震旦青年
现存鲁迅最早的信件,是1904年10月8日从仙台写给友人蒋抑卮的。信中报告了他入学以后的一些情况,如住宿饮食、课程安排等。因为来仙台的中国学生数量很少,学校给予鲁迅免收学费的优待。
关于日本同学,鲁迅信中评价道:“惟日本同学来访者颇不寡,此阿利安人亦殊懒与酬对,所聊慰情者,廑我旧友之笔音耳。近数日间,深入彼学生社会间,略一相度,敢决言其思想行为决不居我震旦青年上,惟社交活泼,则彼辈为长。以乐观的思之,黄帝之灵或当不馁欤。”
“阿利安人”(雅利安人)就是所谓优等民族。日本学生因为本国战胜中国,自视优秀,看不起中国人,鲁迅一到日本就有深切的感受。随着与日本同学接触增多,有了比较,他的自信心有所增强。
不少日本同学对鲁迅给予关照。1904年12月间,鲁迅因患重感冒,不能到校上课,班长铃木逸太郎和同学杉村宅郎来公寓看望。据铃木逸太郎回忆:“登上公寓二楼,看到鲁迅一个人盖着日本式的被子躺在那里。他见我们来了,马上端端正正地坐起来,担心地询问讲了什么新课。他一边听我们说一边记下来。”还说:“鲁迅学习一贯严肃认真,笔记记得很整齐,有时用毛笔记笔记。从生活到学习,从来没有松松垮垮的样子,总是整整齐齐、踏踏实实。平日功课很忙,在考试前更是不眠不休地复习功课,有时头上扎上布带子来提精神。”(1)同班学生小林茂雄后来回忆鲁迅当时的情况说:“我记得当时他好似一个体质文弱、不爱讲话、和蔼老实的青年。学习成绩不算太好,居于中等,但作为一个外国人,我想他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的。”(2)
鲁迅也努力融入学生群体。当时,学校举行的运动会结束后,各学年师生分别去饭店聚餐,称为选手慰劳会。鲁迅所在的班级曾到东一番丁第一流餐馆“宫古川”(也称都川)聚餐,年级长和其他年级教师也参加了宴会。敷波教授比较受学生们欢迎,而藤野先生在这种场合,总是被人敬而远之的,所以没有出席。当时每人一套菜,只要三角五分钱,由学生自己负担,喝的酒由年级长和副年级长支付。鲁迅在聚餐会上的表现,据同学回忆:“好像相当能喝酒,……虽然喝了很多,但毫未露出醉意。”(3)
鲁迅喜欢观看日本民间传统小戏,有时到“森德座”剧场,花八分钱买站票,站在剧场后面看几幕日本的古装戏“歌舞伎”,如《牡丹灯笼》《御岩》等有名的剧目。“森德座”是一座木制二层楼的西式建筑物,门前挂的大旗上写着剧院的名字。班长铃木逸太郎就曾在买站票看戏的观众中看见鲁迅,同学们互相招呼着说:“呀,周君也来了!”(4)当然,与日本同学们的交往中,也出现过不愉快的事情。由于学校考试十分严格,鲁迅所在班有三十人因成绩不及格而不能升级;因此,鲁迅第一学年的成绩,遭到几个日本学生的猜疑。学生会干事检查了鲁迅的讲义,并寄来一封匿名信,污蔑鲁迅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成绩,是因为藤野先生在讲义上做了记号,让鲁迅预先知道了考试题目。鲁迅把这事告诉了藤野先生,班长铃木逸太郎也向藤野先生做了汇报。藤野先生气愤地说:“没有那样的事!”(5)有几个和鲁迅熟识的同学也很不平,一起去责问干事托词检查的失礼和胡乱猜疑的无理。这个事件对鲁迅的刺激是强烈的。他后来愤懑地回忆说:“中国是弱国,所以中国人当然是低能儿,分数在六十分以上,便不是自己的能力了:也无怪他们疑惑。”(6)
(1) 鲁迅在仙台的记录调查会《鲁迅在仙台的记录·第二个公寓——“宫川宅”》。
(2) [日]半泽正二郎《鲁迅·藤野先生·仙台》,日本仙台:宝文堂1966年版。
(3) 鲁迅在仙台的记录调查会《鲁迅在仙台的记录·第一学年》。
(4) 鲁迅在仙台的记录调查会《鲁迅在仙台的记录·晚翠轩和森德座》。
(5) 鲁迅在仙台的记录调查会《鲁迅在仙台的记录·第二学年》。
(6) 鲁迅《朝花夕拾·藤野先生》,《鲁迅全集》第2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