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蛾图腾（一）

一跃而下。

叶声稳稳落地。

槐树旁撑伞的人，一动不动。

叶声小心的走过去，看见一张被冻僵的脸，她睁着眼睛，身体失去温度，已经停止了呼吸。

“果然，已经死了。”

还好，没有诈尸什么的。

叶声顺着高墙往老宅大门那边走去，没走多久，看见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喂！你是谁？”

叶声还没发问，对方反倒问起她来了。

这是个看着二十上下的年轻女人，穿着打了补丁的袄子，脸蛋被冻伤，红彤彤的，耳朵和手上都有冻疮，让她有种笨稚的土气，但她瞪着圆鼓鼓的眼睛，却格外的鲜活。

“我是偶然经过这里的人。”叶声说。

“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没有住的地方。”叶声问她的名字。

“我叫孙珍贞，你呢？”

“花榴。”叶声照例随便说了个假名字。

“还有叫这名字的？”孙珍贞果然不信。

“世界之大，叫什么名字的都有。”叶声端详着孙珍贞，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她，最后会成为一只阴魂不散害人的恶鬼，对着活人发问，扼杀别人的生命。

“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你，也是要进入这里的人么？”叶声问了一个她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换来孙珍贞惊诧又怀疑的注视，她继续说，“我从里面爬出来的，听说了一些事情。”

“你骗人！进去的人，不会再出来的，不可能再出来了。”孙珍贞满目悲观。

“我不就出来了？”叶声说，“我在里面遇见了三个鹅村的人，一个叫孙平屏，另外两个……”叶声描述了三个人的长相，他们的经历，还有——人蛾像，孙珍贞才惊疑不定的相信了她，将她带回了自己家。

孙珍贞父亲是个残疾人，母亲视力很弱，夜里看不见东西，摸黑给叶声倒了碗水，叶声道了声谢，观察四周，果然，孙珍贞的家中，也贴着一张人蛾画像。

“你们也崇拜人蛾？”

“我爸妈信这些。”孙珍贞撇了撇嘴，如果说，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相信人蛾无所不能，那么当她也成为将要进入孙俊民老宅的牺牲品，这种相信，也开始动摇了。

他们都是生来有罪的人，要在人世间受尽折磨，才能洗脱自己身上的罪孽，人蛾不肯回应他们的呼唤，就是因为他们不够虔诚，亵渎了人蛾的圣洁，因此，他们要进入孙俊民的老宅，经历过死亡仍能留下的人，才能重获新生。

这些，都是孙珍贞的父母平时教导她的话，孙珍贞自小听到大，要说不受丝毫影响，这是不可能的，她的骨子里是相信这一套的，因此，她才会因为恐惧来到老宅外，听着里面的声音，战栗不安。

“如果不进去，不就没事了吗？”叶声说。

“果然是外面的人的想法。”孙珍贞坐在黑暗里，看不清叶声的表情，但想想也能知道她会是什么神态，她摇摇头说，“逃不掉的，被选中的人，就是要献给人蛾的祭品，无论逃到哪里，最终都会回到原本的位置。”

这种愚民的思想，约束人的神智，恐惧令人变得温驯，再施以小恩小惠，令人更加顺从。如果人蛾真的在这里，这种恐惧的压力或许真的能让所有人都顺从它，可从叶声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人蛾早已经不在这个村落，这种思想，本该随着时间过去土崩瓦解才对，为什么会日渐加深，变得更加恐怖扭曲呢？

“即使我逃走了，我的爸妈还在这里，他们其中的一个，就要替代我进入那个地方，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替我去死？”孙珍贞几乎是默认了自己的命运，不作抗争，因为她的父母顺从这里的规则，而她无法改变他们，只能任由自己被毁灭。

天还没亮，就有一群人走了过来。

这群人带着白色面具，身上穿着叶声听说过的古怪服饰，当手臂张开的时候，人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白色蛾子，大袖飞展，像飞蛾张开的双翅，翅膀之间，那一只只眼睛幽邃，变成了无形的罗网，让一个人变成一只猎物。

“老三，有人看见你家的孩子，想要逃跑。”

“没有没有，珍贞只是出去走走。”老三就是孙珍贞的父亲，他不住的否认，拉着孙珍贞的手，一再向来者表达忠诚。

“明晚就是珍贞进入的日子，你要和我们一起，送她进去。”

“可是，我的脚……”

“会有人背着你，阿婆也会来。”

“当初你重病，是阿婆向人蛾祈求，换来人蛾的回应，才保住了你这条命，这一次，到了你们洗清罪孽的时候。”

起死回生，这是神的伟力。

任何见识过这一幕的人，都毫不怀疑人蛾的伟大与慈悲。

他们是人蛾的狂信徒，怎能容忍亵渎神的存在？

逃离，便是背叛。

这样封闭的村落，若是一个人家里出现了背叛者，简直比死还痛苦。

孙俊民是鹅村最富有的人，他拥有土地，拥有财富，与阿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的人为了神奉献一切，甚至献上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越是狂热，越能表明他的虔诚。

“他只是疯了。”看着房中眼神黯淡的孙珍贞，叶声低声说。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疯了，可他太可怕了，村里没人能对付他，即使告诉给外面的人，他也有能耐将告密的人给杀了，谁敢违逆他？他什么事都敢做，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面对这样的人？一个人犯事不要紧，连累了家人，才是受罪。”

“可这样的事，谁能保证以后不落到自己家人身上？”

“不是每年都这样的。”

房间里挂着的人蛾像依旧那么妖异邪恶，那一只只黑色的眼睛，仿佛无数罪恶的脸露出狞笑，叶声看得入神，忽然问：“人蛾的传说，在村子里，流传了多久了？”

“具体我不清楚，不过，有上百年了吧。”

“百年之久……”叶声喃喃。

那么，收藏家的故事的真实性就有待商榷了。

假如说，夏意钦说的故事是真的，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不是收藏家死去后变成了人蛾，而是飞蛾寄生了收藏家，他只是人蛾如今的寄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