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卷着稻芒掠过瓦檐,霍庆生蹲在石阶上磨镰,刃口刮下的铁屑坠入露水,惊散汲水的蚁群。檐下燕巢里掉落的泥星子,在桐油桶里漾出细密涟漪,倒映出满沟鎏金起伏的稻浪。
霍春耕的铜烟锅磕在晒谷场边沿,三长两短的脆响是开镰信号。沟里汉子们齐刷刷俯身,镰刀割裂晨雾的声响惊起七只鹧鸪。七十岁的老汉不弯腰,枣木拐杖轻点稻丛,专寻被露水压弯的壮穗——那是要留种的「女儿红」,穗头沉得能打银簪子。
胡秋兰跟着媳妇们捆扎稻把,红头绳在稻秆间穿梭如蛇。新过门的春桃失手漏了两穗,立刻被婆婆拍了下手背:“落地穗是山神爷的茶钱,捡了要坏牙口。”
女人们吃吃的笑震落稻叶上的蛛网,露珠滚进春桃的绣鞋,凉得她缩起脚趾。
谷场成了打翻的颜料罐。东头晒谷子铺着紫糯稻,西头竹匾晾着金黍子,当间青石板上晒着红小豆,远看像谁把晚霞剪碎了铺在地上。刘寡妇握竹耙的手腕转着圈,赤豆渐渐排成八卦阵,忽然窜来的芦花鸡踏碎卦象,倒踩出个歪歪扭扭的“豐”字。
“未时三刻翻南谷子!”鲁婉秀盯着日头吆喝。
她腕间的老银镯磕在藤匾上,震起的豆子蹦进看场狗的食盆。黑狗刚要伸舌头,却被霍庆生喝住。
“尝了晒秋粮,开春犁地你拉套?”霍庆生的声音吓了黑狗一跳,转身一看瘦弱的霍庆生又对着他吼叫了两声。
地窖深处泛着酒糟的酸香。霍春耕把最后几串辣椒挂上梁柁,干椒碰撞的脆响里,老汉忽然哼起荒腔走板的调子:“七月刈新谷,八月酿老醋,九月瓮里藏金玉哎”
窖顶缝隙漏下的光柱里,尘灰随着音调起伏旋舞,像群被困住的秋蛾。
胡秋兰封坛的手势带着仪式感。腌菜坛子都按辈分排座次,曾祖传的龙纹坛装糖蒜,公社那年奖的粗陶瓮存芥菜,新买的玻璃罐只能屈居角落泡嫩姜。当窖门吱呀合拢时,两只避寒的灶马从门缝挤出去,须子上的露水在月光下凝成霜屑。
霜降头日,全沟的孩子们挎着柳条筐出动了,收割后的田垄藏着最后的馈赠,灌浆不足的瘪谷、田鼠偷储的粮仓、还有农具遗漏的,十二岁的铁蛋在稻茬里发现窝鹌鹑蛋,蛋壳上的麻斑好似正合九九之数。
暮色漫过晒场时,刘寡妇支起大锅。孩子们拾的杂粮混着野栗子熬成糊粥,灶火映得她鬓角银发金红交错。
“喝过拾秋粥,来年手不抖。”
她给每个孩子碗底埋颗枣,看谁吐出的核能滚最远,铁蛋的枣核撞上霍庆生刚磨好的镰刀,溅起的火星子惊飞了梁上燕。
最后一车稻谷入仓那夜,霍家沟下了今秋头场霜。月光在空荡荡的谷场上流淌,晒谷子的纹路被霜花拓印在地,像幅褪了色的农耕图。守夜人的梆子声惊起夜枭,翅膀拍落的霜粒坠入桐油桶,荡开的涟漪里晃碎了一沟星斗。
沟口老槐的枯枝突然爆出粒绿芽,在月光下泛着玉髓般的光。赶早磨镰的霍庆生路过时,一滴融化的霜水正巧落进他后颈——凉意顺着脊梁窜到脚心,像被去年漏割的稻芒扎了下。
“今年粮食下来不少,我们菜也成了不少,就差肉了,过两天咱再上山下下套,弄头山猪最好了。”霍春耕布满褶皱的老脸喜笑开颜。
“嗯,最近秋收也没顾上上山,过两天好好逮几只山鸡,给秋兰补补。”霍庆生看着坐在炕头逗霍大玩的胡秋兰,心里也是欣喜。
“小家伙这两天都能站稳了,衣服鞋子啥的都得买上了,庆生,交粮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给娃卖身衣服吧。”胡秋兰并没在意霍庆生的话,倒是想去镇上转一圈。
“村里虽然通了路,但还是不好走,拖拉机也颠的厉害,全是土,你跟着作甚,回头我给娃卖就行。是不是啊,儿子。”霍庆生隐约感觉到胡秋兰这大半年去镇子都有几趟了,虽然每次自己都跟着,但是她每次去了被周围的男人用火辣辣的眼神盯着自己还是很不舒服的。
“我怕你买下不合身,现在村里也有了拖拉机,路也方便了,我才想着一起去的。”胡秋兰经过这大半年不时外出心思也有些野了。
“呵呵,你就带她去吧,娃给我留着,地里也没什么活了,中秋也过了,天凉了,你们都买几件衣服准备准备我们就要过年了。”霍春耕说着话就抱起孙子霍大,满脸喜悦。
霍庆生见霍春耕也答应了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嘴里嘟囔着:“出去又得花好多钱。”
“钱啊,有咱就花,没有咱就存,这几次赶集你也挣了点,该花就花吧,攒着能干甚?”霍春耕倒是大度起来了,他对于生活没有什么要求,有口吃的就行,说起来霍春耕人确实不赖,旱烟不抽,白酒也不怎么喝,除了遇见红白喜事砸吧两口还真没有要过酒喝,别说,老头还真挺省钱。
胡秋兰本来见霍庆生不同意她去镇子上满脸委屈,煞是让人怜爱,本来就不开心,霍庆生还抠抠搜搜的,更是窝了一肚子火,还好霍春耕放话这才心里好受点,但对霍庆生的抠搜样还是一顿不爽,这时又让他想起了单时节,虽然接触不算多,但每次去镇上赶集单时节都会尽地主之谊,吃喝上面把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而且每次回来还给他们买一堆零食饮料,上次给他们买的橙汁,一大桶喝了一个礼拜才舍得喝完。
想起单时节每次的行径虽然对胡秋兰虎视眈眈,但从来没有越雷池一步,也算不上什么坏人,当然,他肯定是对胡秋兰有觊觎之心的,应该是他感觉时机还没到吧,像单时节这种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也说明他的胆小懦弱,也不知道是没有什么经验,还是真心喜欢胡秋兰想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