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褚世豪早就从洗手间回来了,听见山田佳彦和桥本在包厢里又说又笑,心事重重的褚世豪便躲在门外偷听,可是山田佳彦和桥本叽里咕噜说的都是日本语,自己一句也听不懂只好推门进来了。飞鹰是听得懂日语的,听说日本人进桐油价位的最后底线是一百三十元,桐油价位这也许对久盛贸易商行很重要?飞鹰不懂经商,也不会做生意,但对褚老板也许很有用?所以飞鹰就把这几组数字记下来。
戏散场了,山田佳彦和桥本乘坐人力车回了赣州大旅社。褚世豪带着飞鹰爬上赣州古城墙,只要沿着城墙走一段路,很快就可以到达赣江旁边的久盛贸易商行,比走街穿巷至少近一大半路。二人行走至郁孤台,但见那老亭子破旧凋零,孤零零立在古城墙边上,月光像水银泻地,让静卧在赣江边的城墙在雾气中时隐时现。一阵江风吹来,飞鹰那件浸透汗渍的对襟便装短衫,又发出一股难闻的汗臭味。心情不好的褚世豪皱了皱眉头,责怪地说道:“飞鹰,你出来为什么不换一身干净衣裳?看你身上那股难闻的气味!在客人面前丢人现眼!”飞鹰自责地说道:“褚老板,对不起,匆匆忙忙一时没来及得换,在日本客商面前丢人现眼出丑了。”褚世豪安慰说道:“以后注意就是了,特别是有客商在的时候,不一定要求你穿着体面光鲜,但起码一定要干净。”
飞鹰说道:“是的,老板说得对,以后我一定改正。不过......”褚世豪打断飞鹰的话,提高音量有点生气地说道:“不过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夜深人静月勾沉,郁孤台下的赣江水好像凝固了一样,褚世豪的话在这寂静的夜里语气显得特别沉重,当然还有一股怨气。飞鹰知道老板本来就因仓库桐油堆积出不了货心情不好,现在也许在生自己的气了?飞鹰自责说道:“褚老板,就是因为我这件汗渍渍的脏衣裳,引得日本人当着我的面骂我是臭不可闻的邋遢猪。”“什么?日本人当着你的面骂你是邋遢猪?难道你没生气?”
飞鹰说道:“褚老板,他们是用日本语骂我的,我假装听不懂他们的话,当时没生气,任他们骂去。”听说飞鹰听得懂日本话,褚世豪的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他急不可待既十分吃惊又满腹狐疑地问道:“哎呀!我的伙计,难道你懂得日本话?”飞鹰缓缓说道:“懂得一些日常用语。”褚世豪说道:“我离开包厢这么久,你都听到这两个日本人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关于桐油生意方面的?”飞鹰说道:“有,有,他们白天收到东京电报,说日本和欧美桐油期货看涨,明日可以进货了。”
飞鹰的话还没说完,褚世豪突然一把拉住飞鹰的双手,而且身子挨得很近,这时候的褚世豪一点也不嫌飞鹰身上的那股汗臭味了,他激动得喘着气说道:“哎呀!我的好伙计,这消息对我太重要了,你看,你看看,一天的乌云都散了!”褚世豪望着夜色中旎旎的古城墙说道:“今夜郁孤台的景色多美啊。”真的,一轮明月挣脱乌云的羁绊,从云层中钻了出来,风吹云散,郁孤台下江面波光粼粼。看到褚世豪满脸愁云一扫而光,飞鹰接着说道:“褚老板,我还有更重要的没给你讲呢。”褚世豪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飞鹰说道:“那个年纪大一点的(山田佳彦)说:桥本君,褚世豪去洗手间这么久没回来,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赣南采茶戏我们也看了,价格也压了,欧美和东京的桐油都看涨。再跟褚世豪玩下去也就没多大意思了,我看明天就以每吨一百二十元跟他成交吧?那个年轻一点的(桥本)说道:一百三十元是我们的底线,每吨一百二十元能成交当然好就怕褚世豪他......就在这时,你从洗手间回来了。”
听说对方的最后底线是每吨一百三十元,褚世豪自言自语说道:“这些日本人在生意场上精打细算奸得很,下午还咬住每吨八十元不肯松口,常言道:商场如战场,可见他们的心有多黑。这下可好了,知道了他们的底细.明天的谈判我们就主动啦。”
第二天,赣州大旅社豪华包厢。山田佳彦和桥本早早就西装革履,虚席以待等待褚世豪的到来。褚世豪身穿长袍马褂,头戴黑色礼帽,并未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倒是飞鹰的穿着让山田佳彦暗暗吃惊。因为飞鹰今天穿了一件夏布对襟便衣,下穿士林布蓝色裤子,脚登千层底灰色布鞋。飞鹰这身穿戴虽不名贵,却也非常合身得体,这还是师兄飞弓在鸡笼镇给自已买的。山田佳彦心里嘀咕说道:这家伙昨天还是浑身发臭的邋遢猪,今天怎么一下子穿着得体光鲜,好像成了褚世豪跟班,中国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第二天,已经知道日本人底细的褚世豪,已轻是心中有数。四人落座后,褚世豪面带微笑双眼望着山田佳彦和桥本说道:“二位,昨晚的赣南采茶戏还好看吧?”山田佳彦心里只想着桐油和它的价位,早把采茶戏忘得一干二净。他打着哈哈,口里语无伦次应着:“还好,还好。那采茶妹子的身段.腰肢加上矮脚舞和扇子的配合让人印象深刻终身难忘。那男主角身材修长唱功和舞步无可挑剔,就是相貌丑了一点。女主角美丽如花,男主角为什么那么丑?”褚世豪说道:“山田先生有所不知,捎妹子这出戏之所以不找标致的男主角,是因为为了衬托女主角的美。你说女主美不美?”桥本接上嘴说道:“捎妹子里的妹妹是美,只不过是赣南乡土的山野之美,和我们日本艺妓比起来却有着天壤之别。”
山田佳彦说道:“桥本君,我们的艺妓也用扇子表演歌舞,一招一式无不展示出我太和民族高贵优雅的静态之美;赣南采茶戏里捎妹子的那把扇子和歌舞的结合,曲调明快高吭把动态美展示得淋漓尽致。”山田佳彦和桥本高谈阔论,褚世豪和飞鹰却在一旁慢条斯理心安理得品着香茗嗑着瓜子。看着褚世豪稳如泰山按兵不动,山田佳彦心中想道:这褚世豪和昨天比起来判若两人,难道他一夜之间就摸清了我们的底细?这是不可能的!我和桥本只不过是接到东京的电报,才了解到世界各地桐油期货交易的行情。褚世豪也只不过是个赣南本地的土财主,他海外又没有人,这些商业情报他是难以获得的。此时褚世豪和飞鹰还在嗑着瓜子评论着戏里妹妹的美貌。
山田佳彦实在是忍不住了,只好单刀直入地说道:“褚老板,中国有句行话:有钱大家赚。大家都不要浪费时间了,桐油的买卖在价位上你我双方都让一步?怎么样?”褚世豪已经掌握了日本人的底线,他成竹在胸不卑不亢说道:“山田佳彦先生,你们已把我褚世豪逼到了墙角,我已经是没有退路了,该让步的应该是你们啊。”山田佳彦故作委屈地说道:“褚老板,话不能这么讲,谁都知道目前欧美市场疲软,东京市场也不景气,所以桐油价格一直在底位徘徊,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啊。”褚世豪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他切中要害地说道:“山田.桥本二位先生,你们去过大半个中国,西南的宜宾和万县跟我赣南的情况差不多,你们在那边是什么价位?你们给我赣州码头的又是什么价位?你们都比我褚世豪清楚。说白了二位报给我褚世豪的价位离汉口码头的价格相差十万八千里,试问我褚世豪还有钱赚吗?”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山田佳彦本来想松口,一直没开口的飞鹰突然插嘴说道:“二位有所不知,近几年赣南大旱,许多桐子树都干枯死了,桐油成了不可再生的资源。这次你们要了我们的货,下次来有没有货还不知道呢。”听了飞鹰的话,桥本看了山田佳彦一眼,气得用日本话大骂道:“乡巴佬大混蛋!你这个臭不可闻的邋遢猪!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褚世豪听不懂日本话,一脸茫然不解。山田佳彦幸灾乐祸皮笑肉不笑看着飞鹰说道:“你听懂桥本说什么话了?”飞鹰知道桥本在骂自己,他忍着满腔怒火不以为然说道:“山本先生的话我那里听得懂?但是从桥本先生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来看,说明桥本先生心虚理亏,因为他不敢用中文跟我们交流。”
飞鹰的话让桥本听了心里非常不舒服,他埋怨地瞪了褚世豪一眼,十分不满地说道:“褚老板,昨天这个人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给我们端茶递水的卑微的下人,今天怎么就登堂入室和咱们平起平坐当面锣对面鼓高谈阔论什么生意经?实在是不可理喻!”看着桥本生气的样子,褚世豪满脸堆笑指着飞鹰说道:“桥本先生,他只不过是我手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助手。他的身份尊卑高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山田先生你说呢?”褚世豪回过头笑着反问山田佳彦。
桥本自知理亏,再争下去也没多大意义。便说道:“褚老板,你说我们的报价,既不是宜宾的价位,也不是万县的价离汉口码头的价位相差十万八千里,那你褚老板再报报你们赣州码头的价位?”褚世豪心中想道:日本人的底线是每吨一百三十元,我稍微报高一点点看看日本人有什么反应?褚世豪呷了一口香茗,望着山田佳彦和桥本从从容容说道:“二位不远万里来到赣州,那我褚某就报一个老老实实.结合实际的赣州本地价,每吨一百三十五元,不知二位是否接收?”褚世豪的报价只比日本人的底线高出五块钱,只要日本人再还还价自己让五块钱就可以成交了,所以褚世豪报了一个每吨一百三十五元。不知日本人还会怎样讨价还价?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