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姗姗来迟的面试官（上）

这是一家三线城市常见的夜市烧烤店，灯光昏黄，桌面和凳面上积着薄薄的油腻，门口还摆放着一个扔厨余垃圾和潲水的蓝色塑料大垃圾桶，烧烤架摆放在门面另一侧，油烟浓得像是要把烧烤师傅一起烤了。

老板站在烧烤架前麻利地翻动钢钎，牛肉/仔骨和鲫鱼的油滴落在烤架下的炭火上，更多的细密油珠在烤串上颤动尖叫，发出滋滋响声。

偶尔火苗窜起，老板就有条不紊地拿水管浇灭猛火，孜然/椒盐和葱蒜的香味激起，还夹杂着一位客人不在调上的歌声，他的同伴轻轻拍着他的背，他显然是喝多了，其他同伴则在大笑，拿出手机开始录制朋友的丑态。

老板娘胸前口袋里插着中性笔和笔记本，等老板把烧烤做好后便一一端给客人，有吃饱喝足，准备尽兴而归的人一声吆喝，她就挂着热情的笑容掏出计算器开始结账，手指翻飞如蝶，计算器的音效听着像小丑哼着的滑稽小调。

偶有闲暇，她就会去里屋看看自己在做家庭作业的孩子，那孩子看样子不满十岁，此刻正因为字太难看而被轻声叱责，虎着脑袋不说话。

这是有时间，兜里又恰好有几个闲钱的人最喜欢在下班后去的地方。他们呼朋唤友吆三喝四，在灰扑扑的白炽灯下醉醺醺地吹牛，看着远方灯火辉煌的写字楼咬牙切齿发着狠心，发誓未来也要成为在里面工作的人。

那种电话一刻不停，Lucy/Sherry/Amanda挂在嘴边，不管再忙也要在下午阳光最好，最适合昏昏欲睡的时刻喝一杯下午茶，还要配上可爱的马卡龙的“精英”。

这些客人本来都是很喧嚣的，可能同伴豪气地灌下一整瓶大乌苏，又可能他讲了个其实并没有那么好笑的笑话，甚至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偶然对视不分开，都会爆发一阵大笑声。

很多时候你笑不是因为好笑，而是因为开心。

但今天店里有些不一样，客人们乃至于老板都自觉收敛，偶尔有几声刻意的笑声，只会让场面变得更加尴尬，到最后，甚至孩子偷偷按下电视剧开关的声音都能被听见

所有人都装作不经意地看向烧烤店角落，那里坐着一位外国人和他的同伴。

要说外国人其实也没什么，这座城市虽然并不发达，但因为是个海滨城市，历来就有很多外国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甚至就这家店都有个五大三粗的黑人熟客，每次来必点上二十串烤大腰子，再上半扎百威啤酒。

每次他来，老板都会操着半生不熟的Chinglish问，“屯体肯特里？”

据说黑人大兄弟第一次听的时候吓得拔腿就跑往公安局报警，表示自己遇到了贩卖人体器官的黑商。

但那两个人不一样，他们不太像是会出现在这种小店里的人。

其中一个人面容柔和年轻英俊，发型一丝不苟，是个亚裔，穿着修身的墨绿色西装，领口和袖边刺着银线，衬衫硬领下打着一条纯色墨绿领带，胸口处别着一枚精致的勋章，上面烙刻着巨龙啃噬一株参天大树树根的景象。

从穿着打扮到神态气质，他都很符合客人们对CBD写字楼精英们的幻想，年轻有为自信满满，总是从容不迫地安排好一切。

他对面坐着一位中年白裔，他的模样就可怖得多了。庄重肃穆到参加葬礼也不违和的厚呢深黑翻毛大衣，脸上戴着张狰狞的铁面具，他呼吸起来简直像是海象的鸣叫，仿佛他的胸腔里空空如也，净用来共鸣了。

“您违规了，教授。”那位亚裔苦笑着说。没有人愿意跟执行部那群疯子起冲突，特别是那群疯子的部长，更别说他还在执行部实习，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施耐德不以为忤，他当初力排众议，同意了三年级的叶胜加入执行部实习，正是看中了他很看重规则。

施耐德从来都不是藐视规则的狂徒，他看起来肆意妄为，只是因为那规则挡住了他向龙类复仇的道路。

而一位不会阻挡，甚至会帮助他屠龙，专业过硬恪守职责的学生和实习执行部专员就很合他的心意了。

“那个叫连司的孩子本来应该通过参加学院的面试，通过后，由我们逐步向他透露学院与龙类的信息。您却直接和他见面，在他没有明确表示要加入学院前就有意无意地透露了那么多秘密，还给了他那台可以联系诺玛的手机。您甚至不是这次面试原定的面试官，而是临时毛遂自荐加入的。”

说到这里，叶胜揉揉眉心，“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施耐德却没有立马回答，而是饶有兴致地环视着这家店铺和坐着的客人，所有和他目光接触到的客人都低下头，甚至有个小男孩被吓到，嘴一瘪，就要哭出声。

他年轻的父母急匆匆地抱着他离开，甚至没有结账。

施耐德看起来对这家店很感兴趣，并未回答刚才的问题，而是和叶胜闲聊起来。

这对施耐德而言着实罕见，在执行部乃至于学校人员的印象中，这位铁腕部长似乎没有私生活，没有爱好，甚至没有感情。他就像是一台可以自己给自己上发条的精密机械，专为屠龙而生。

而机械是不需要软弱的人类情感的。

“本科部绩点第一，被称为最优秀的执行部实习执行专员的你，喜欢这种……很多人都猜测你出身于中国某个古老的屠龙世家，不然很难解释你的优秀血统和成绩。”

“烧烤店我的老家有很多，没有时间和空间自己做的人们喜欢来这里点上几把串。”叶胜体贴地回答。

“啊对，烧烤店。我记得你的祖国有句谚语是‘没有什么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事，如果不行，就再来一顿。’你们真的是一群很喜欢吃烧烤的人。”

叶胜再次苦笑，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施耐德教授对于自己国家的错误印象，索性直接跳过，回答起他的另一个问题。

“实际上我并不是什么屠龙世家子，恰恰相反，我十八岁以前，还没有来卡塞尔学院读书时，家里甚至很久吃不上一顿肉。

我在学校餐厅吃饭的第一天就惊呆了，那么大的酸菜猪肘，居然卖得和白菜一样便宜，我反复确认了好几遍，那份酸菜猪肘真的只要几乎白送的价钱后，立马就买了两份回寝室吃，因为我怕我的吃相会被同学们嘲笑。”

叶胜挂着淡淡的笑容说起往事，没有悲伤也没有不甘，反倒像是在说一件他人的趣事。施耐德教授默默听着，这可不常见，对于干脆果断的执行部部长而言，汇报书多出一个没用的语助，他都会打回让执行专员重写，更别提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坐在一家充满烟火气的烧烤店里等上串，听着叶胜讲着过去的故事。

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殊荣了。

“我把猪肘打包，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但包装不太严实，我嗅了大半截路后实在忍不住了，看着四下无人，就偷偷拆开一包边走边啃，动作像头穷凶极恶的野猪。”

施耐德颔首，这在熟悉他的专员眼里是继续说的意思，叶胜也不在意，继续讲述，他也没指望像施耐德教授会提问“然后呢？”这样的问题，或者说，施耐德教授居然会对他的描述有互动，这已经相当出乎他的意料了。

“就在我一边开开心心啃着猪肘子一边回宿舍，像是中国神话动漫《西游记》里给师傅唐僧/师兄孙悟空和师弟沙和尚带西瓜，却边走边吃掉了所有人份额西瓜的猪八戒一样，教授你知道猪八戒吃西瓜的故事吧？”

“略有耳闻，在学习中文时顺便看过。”

“我就是那个猪八戒。还没走到宿舍头，第一个猪肘已经被我几乎啃完了，我当时陷入了一个现在看上去很可笑的思考：是就此回去，还是返回餐厅，再买两只当夜宵。”

四周的客人又开始窸窸簌簌吃东西，可能是因为两人都没有从外套下摆掏出锯短枪管的霰弹枪高呼抢劫，又或者是因为那个英俊的青年精英的神情此刻莫名其妙地很契合这家小店。

“您们的烤串，十串牛鼻筋十串剔骨肉十串黄花，还有一扎煮啤酒。”

叶胜也不客气，抓起一串烤串就吃了起来。施耐德教授一直是靠流质食物维持生命，如果他不是混血种，早就死了，吃烧烤这种事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就在我心中天人交战，并且越来越倾向于再回去时，我身后响起了一声女生的轻笑。不夸张地说，我当时血都凉了。

现在看来这确实很可笑，但少年在陌生同龄人面前总是希望能表现出优秀的一面，尤其是这个陌生人还是个女孩子。”

叶胜大口大口吃着串，胃口和初入学啃着猪肘子时的自己一样好。

施耐德终于开口说话了，那个女孩是谁并不难猜，“酒德亚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