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似乎恢复了平静。
陆沈平日里并不常在家里,有时在后院菜地,有时离开寨子,宁娇也不问。
她每日早起,摆弄她那些草药,做饭,一日三餐。
陆沈若是回来,便一起吃,若不回来,夜里她重置那些机关后,自己便同米缸一起倒头睡去。
这日,两人正在吃饭时,陆沈似不经意地道,“慕南容一行已经离开岭南。”
宁娇嘴里嚼着饭菜,闻言一愣,反应过来陆沈意思是让她放心,不由得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不过他们很有可能随时回来,他们对你的兴趣,比对我的兴趣大得多。”
这句话就带这些试探和审视了。
“多谢寨主提醒,吾日三省吾身,务必找出自身利用价值。”
宁娇现在也敢呛他一两声了。
陆沈自觉没趣儿,没话找话,“我今晨仿佛看着我种的那些豆角都被刨了……”
米缸机灵一下,立即竖起了耳朵。
宁娇腾出手来拍拍他的脑袋,淡淡道,“刨就刨了,我让米缸刨的,反正也结不了豆角。”
“为什么?”
“最近天气还有些冷,根系都冻坏了,白瞎了那些苗子。”宁娇道,“我问曹婶儿讨了些种子,过段时间就给你补上……”
“啊……那我那些树?”
“其他树我没动,那几棵杏树我削去了半边枝干,移了几支光杏儿枝缠上去。”
陆沈闻言目光灼灼,“这有什么说法吗?”
宁娇一愣,“没什么,我爱吃光杏儿,顺便帮你改良下品种。”
“这法子谁教你的?可行吗?”
“我爹。……应该可行吧!家里的果树都是这样的,桃树、李树、梨树,没有不落果的,一定好吃的!”
陆沈继续追问,“你爹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
宁娇意识到不对了:这不还是在怀疑她查她吗?!
于是她又不说话了。
陆沈也不恼,“人通懂万事万物,靠学,从书中学,从他人学,从历练中学。宁娇,你懂这些是你爹教你,你爹也必定是从其他地方通晓的。只是除了你和你爹懂得这些,这么多年,你可曾从那本书上读到过,或者从其他人那里见到听到过同样的做法?”
宁娇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陆沈道,“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慕家和江家寻你,正是因为你的这点不同寻常之处?你通晓很多旁人不通之事。”
宁娇笑了,“谢陆寨主高看一眼。我不过是一个平凡人,谈何通晓万事,你就别抬举我了。陆寨主你从前多半是官宦人家出身吧?通晓这些事情对我们这些老百姓来说并不算什么,也掀不起什么波浪来。”
再说了,若是她真如此厉害,慕南容不该追杀她,合该捧着顺着她才是。
陆沈沉吟了下,“许是我想错了罢!”
“今日的饭菜吃着可有何不同?”
陆沈咋咋舌头,“同昨日差不多,一样好吃。”
“可有何不舒服没有?”
陆沈一哂,“你莫不是给我下药了吧?”
宁娇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你还真给我下药了?!”
陆沈一惊,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细细感觉了半天,方才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脸,“你给我吃了什么?……我现在觉得脸上有些痒的难受。”
宁娇点点头,“还有感觉,证明你的脸还有救。菜里面加了些去腐生肌的草药,算是药膳,你放心,我已经减了量了,平常人吃了也是有美容养颜的功效的。你最好不要伸手去挠,免得添新疤。”
陆沈微微一愣,“你说可以修复我的脸不是说着玩玩的?”
“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宁娇诚实道,“但你放心,我用的方法都是无害的,哪怕修复不了你的脸,也不会伤你性命。”
“……”陆沈不知道对面的女子哪来的勇气要替他恢复容貌,但他看着对方平淡的面庞,心底居然涌起一丝希冀:也许,这一次真的可行呢?
“这药膳其实已经吃了几天了。”宁娇补充道,“你的耐受性挺好,如果你最近不用出远门的话,我想开始进行下一步了。”
“什么下一步?”
“去除旧的伤疤,才能让新的肌肤有落脚之地。这一步会有些痛,你可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陆沈轻笑,“什么伤我没有受过,我还会怕痛?!”
宁娇淡笑一声,“此痛女子尚能熬过,男子能熬过去的少之又少,陆寨主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以她多年所见所闻,男子对疼痛的承受能力比女子小多了。
宁娇曾见过爹爹为一位逃亡的乐奴去除脸上的刺字。
那乐奴生的极美,那象征着低贱的刺字也不能让她的容貌折损半分。
宁父动手前曾劝她:美人微瑕不足以有碍观瞻,不如以妆饰之,别有风味。
那乐奴长跪不起,只求短痛。
那是宁娇第一次听到那样惨绝人寰的痛呼,鲜血如注,浸湿了那张美人面。
男人见了,却仍为之痴迷不已。
那乐奴熬过去了,没有了印记的肌肤光洁无暇、完美出尘,恍若仙子。
取下药纱的那天,乐奴只着一薄纱蔽体,来到宁父屋中,跪求一夜欢好,以还恢复容貌之恩。
宁父只是牵了宁娇的手转身离开,再未曾回去,再次换了个地方隐姓埋名、
宁娇还记得那日宁父同她说的话。
“容貌之于人,只为锦上添花,目之所感为一时,心之所感才长久。娇娇啊,若是有朝一日有人为着你的容貌而来,需谨慎托付;若他为着你心中的锦绣而来,方可敞开心扉。要记住了!……”
“要怎么做?我并不怕痛。”
男人的话低低响起。
宁娇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一眼陆沈,道,“今夜陆寨主沐浴之时请唤我一声,剩下的就全部交给我就是。”
“沐浴时?!”
陆沈先是吃惊,紧接着一抹薄红悄悄蔓延至耳后。
只是那脸上的瘢痕太过明显,宁娇没有注意到。
“今夜的过程反复而漫长,山中气候偏冷,陆寨主记得多备些热水,免得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