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量弓箭被遮箭幔所阻挡,城下的流匪放弃了无效的火力压制——护城河离城门尚有近三百步,因此犯不着现在就浪费珍贵无比的箭矢。
因此,除了稀稀落落的弓箭射过来之外,墙上众人竟然没有遭遇到任何像样的威胁——这些弓箭是流匪中自诩射术出众的狙击手所射,不过此刻双方的距离较远,而城墙高度远超之前,因此即便是箭术出众者,也只能玩抛射。不过既然有遮箭幔的存在,那远距离抛射的效果自然可想而知。
………………
“甲乙丙丁戊五具三弓弩,更换撲头箭……射!”
随着一声令下,十五枝鹌鹑蛋粗细、头部宛如铅球的粗弩射出,两队试图搭桥的流匪还没靠近护城河,便连板带人变成了窟窿。
“旋风炮,中号散石弹准备……投!”
随着一阵有些牙酸的吱吖声,一大堆密密麻麻的石头从八门小号投石器上投出,宛如天女散花似的砸到正在挑土填河的流匪身上,顿时引起一片哀嚎。
看着这些人连最起码的填壕车都没有,就凭着几面盾牌、几块木板就想将宽度将近十五米的护城河填掉,城头上的斐裁忍不住一声叹息。
这些人的装备……也太简陋了吧?
见到城门上的守军经过短暂的慌乱后,逐渐镇定下来,佘申走到斐裁身边,微微一抱拳:“明府,战场凶险,还请移步至城内——此番流匪只是试探而已,重点也并非东城门,眼下又有骁果营司马、兵曹参军事和一众什长指挥,今日之内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仅仅只是试探?
看着短短半个时辰内,就在护城河畔折了一地工程兵的流匪,斐裁很有些接受不能……这可是近三百条人命啊!
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不忍,佘申面无表情地说道:“慈不掌兵,只要能让我们相信东城门是他们的攻击重点,并且最终达成目的,别说三百士卒了,就算十倍于此的伤亡,又算得了什么?”
他还是坚持之前的猜测,流匪真正的攻击重点是离粮仓最近的北城门,此番的大张旗鼓,不过是掩人耳目外加疲兵之计罢了。
扫了扫城下宛如蝗虫般前赴后继的流匪,佘申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不过话说回来,明府……你有没有觉得过于急迫了?”
斐裁点了点头:“的确,短短三日内就聚集了近万人,然后也不等修整,就这么直接攻了过来……连带着粗浅的攻城器械都没造多少,这也未免太心急了。”
流匪虽然不能跟正规军队想比,攻城的手段往往也粗浅了许多,但不管如何,最简单的填壕车、壕桥、折叠桥等除障器械,以及木幔、厚竹圈蓬等用于抵挡箭矢的中型器械总归应该多准备一点吧?
但凡这些东西要是准备充分一点,何至于面对区区六百守军,就在半个时辰以内付出那么大的伤亡代价?
听到斐裁的感慨,佘申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不止如此,对方明明已经开始攻城了,不管是不是试探,但至今连个望楼车都没造——别说望楼车了,就连最粗简的高瞭台都没造,这也太反常了。”
古代攻城是个精细活,先把城墙围起来后,同样需要第一时间掌握守军的行动信息,以便观察守军布防的薄弱处,然后狠狠干他一票。
因此,孙子兵法有云: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yīn,就是人为堆出来的高坡);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由此可见,随时掌握守城方的举动信息有多重要,可以说,只要这一块做的好,攻城方至少可以减少五成的非必要损失,而攻陷城池的把握又凭空增加了三成。
虽然也觉得王薄这次的围城的诸多举动跟自己想象中有着诸多不同,但斐裁还是拒绝了佘申的好意:“眼下匪众我寡,正是需要众志成城之际,某身为平原县主官岂有退缩之理?……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与兄弟们站在第一线,哪怕是给他们打打气鼓鼓劲也是好的。”
听到斐裁竟然不肯撤入城内,一旁的郑县丞和主簿顿时一张老脸变成了苦瓜——不管怎么说,斐裁也是平原县令,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都不肯回避,自己等人又如何有脸面撤下?
骁果营司马陆鸣虽然跟郑县丞等人不是一个系统,但彼此之间也多有联系,见到几人脸色不对,顿时猜出了其中缘由,当下上前一步,微微抱拳:“明府,守城乃是旷日持久的事情,除了需要日夜防备流匪偷袭之外,后勤辎重的补给调度更是重中之重——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明府何不带领诸位大人暂且回府休息?城内需要诸位大人劳心的事情还多着呢。”
见到陆鸣给自己解围,郑县丞等人忍不住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果然不愧是同一个战壕的兄弟,陆司马当真仗义!
斐裁却看着城下不断尝试着填平护城河的流匪,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守城所需的各类物资和调度计划早早地就定了下来,只需一声令下,自然有衙部的主管去负责;相比而言,如何鼓舞骁果营士卒的士气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就算城内的物资备的再多,城墙守不住又有什么用?”
自从自己重生以来,包括陆鸣在内的平原县一众官员对他的孤立他又何尝看不出来?早就憋着一肚子怨气了;眼下能够让郑县丞等人出出丑,他自然是极为乐意的;
而且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点骁果营的士卒士气不高,其实也是在顺便敲打一下陆鸣——自己这个县令上任了半个月了,这货一次都没过来拜访不说,就连自己主动前往骁果营商量城防和训练的事情,这货也假装不在,直到今天流匪袭城,这才算是第一次现身,其不配合程度,可见一斑。
而且说实话,即便是不懂军事,他对于骁果营刚才展露出来的战力也依旧非常不满意——截止目前为止,昂贵无比的三弓弩射出去了不下去五百枝,却仅仅只是击毁了三十余张拿来充作浮桥的模板,可见其平日训练之生疏。
要知道,在斐裁心目中,弩这玩意就等同于后世的狙击枪,而三弓弩这种床弩,完全等同于坦克上的主炮——眼下的这种精度,如何能让他满意?
不过陆鸣的话点醒了他:“如今流匪缺乏攻城器械,想必等到日落,肯定会趁着夜色大举偷袭——这样,从今日起,本县就驻扎在城墙上,而郑县丞、陆司马、陈主薄、王县尉四位主官,则分成两组,轮流与本县一起,各率一队百姓负责夜间巡察。”
说到这,斐裁一脸的怜惜:“我部只有六百余士卒,白天守城已经很辛苦了,如果晚上还需要分出大量人手去巡夜,恐怕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几天——我等身为主官,值此危难之际,自当身先士卒,为众将士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压力。”
看着旁边一小撮士兵脸上露出感激之色,陆鸣眼角抽了抽,心说你这废材倒是够狠,当着所有人的面收买人心不说,还顺手狠狠打压了我等一番——你们这些读书人,果然什么时候都不忘争权夺势一番。
只不过……
就此驻扎在城墙上,夜夜巡察?
你丫的扛得住么?
正想着如何不动声色地给这废材埋点坑,却见一直关注着己方瞭望塔动静的斐裁脸色一整:“旗手传信,流匪正在东南段尝试泅渡护城河,人数约莫八十……传令下去,丙乙墙段的弓弩手听命!”
“东南三刻方向,以第四排泅水流匪为中心,所有双飞弩四轮散射!”这是按照佘申之前传授的散射覆盖办法,最适合训练不足的弩手。
“自认箭术出众者出列!——立即赶往丙乙两段城墙,观察敌军,待双飞弩四轮散射后,立即补射!”
“凡射毙流匪一名,奖粮食一斗,凭书记官凭证随时去粮仓领取……此凭证可转交他人!”斐裁对着那几排身形颇为雄壮的弓箭手喊道。
与影视作品中的不同,真正的弓箭手都是军中精锐,非力大臂圆者不能胜任;而实际上,弓箭的上下限虽然都很高,但精准度和有效杀伤距离都远在手弩之上,绝对算得上守城最核心的力量。
扫了扫那几排眼冒金光,然后齐齐应了一声的弓箭手一眼,又瞅了瞅脸色有些难看的厉害,最终却一言未发的陆鸣,斐裁心里嘿嘿一笑。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夫一来是当前城防的最高指挥官,而且还是以身作则站在第一线;二来又能开出让士兵无法拒绝的高昂赏钱;三来有了佘申在旁指点,更不会胡乱指挥……
你丫的以为老夫离了你就不成了?
做梦!
作为前一段时间胆敢给老夫撂挑子的代价,今天的这记耳光……
你就乖乖受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