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其实远比近现代战争要残酷的多;而城防攻守,绝对算的上冷兵器时代最惨烈的场面。
随着流匪源源不断地踩着人墩浮桥,带着无数简陋的攻城器械一股脑地涌过来,仅仅只过了半个时辰,北门这一段的城墙就变成了血海地狱。
“东北半刻方向,240步,三弓弩和双弓弩集火覆盖——把敌军的五个撞城锤小队逼到埋有鹿角木的土坑里去!”接收到瞭望塔传来的信号灯,斐裁立即下达命令。
随着一阵阵沉闷的弩弦声,被大大小小近百只粗大的弩箭吓得急忙避让的撞城锤小队,纷纷掉进覆有一层薄土的深坑中,随着数十声惨呼传来,这些掉下坑的流匪被尖锐的木枝扎了个透心凉,眼见是不活了,只留下一根根连皮都没去掉的原木半翘在空中。
………………
“东南一刻方向,150步,弓手第一轮换鸣镝箭,角度1宣(45°),低推弓射法三轮急射,屏息……放!”斐裁一接收到佘申的信号,就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
随着城墙上一阵密集的梆子声响起,夜空中顿时响起了一阵令人恐惧的破空声,百余名正背着引火物的流匪顿时顺势一滚,躲到了原本用来阻挡攻城骑兵的宽大护城壕中(与想象中的不同,古代真实的攻城战中,第一兵种选择其实是可以袭扰的骑兵)。
见到这些对城墙威胁极大的引火兵躲到了护城壕中,不需要斐裁下令,带队的百夫长立即下令,各队更改为自由射击,务必消灭这些引火物资——城下每一道滞敌工程都早早地标注了射击诸元,躲在护城壕里,那些人就成了瓮中之鳖,双方超过十一米的高度差之下,射死所有的敌人不太可能,但只要保证箭雨的压制,在小型投石车的帮助下,把绝大部分的引火物资烧掉却是轻而易举。
………………
“小型投石车,按照射击诸元,给羊马墙附近投掷三轮松油弹,务必保证光源——除镰钩手之外,所有的骁果营士兵更换手弩,歼灭阻敌!”
这次修筑的羊马墙离城墙只有四十步不到的距离,刚好在手弩的杀伤范围之内;
而且这一次的羊马墙修的极宽,高度更是不高不低的一米五,在九米的城墙上居高临下,除了头两排的流匪能躲在墙根下保身之外,后面的人根本没有安全可言。
这种高度的矮墙,就算是想要翻墙靠近,也得花费一番功夫;这极大地阻碍了敌军靠近城墙的速度不说,在最起码需要十秒翻墙过程中,大部分人都逃不脱变成刺猬的命运——要知道,在这个范围内,弓弩的准度,可是很高的。
至于说流匪会不会运来攻城设备,把这堵其实并不算很坚实的羊马墙推到……
拜托,没见到诸如三弓弩、双弓弩和大部分投石车,都把精力用在了后面的工兵队上了么——用斐裁自己的理解,这一套战法,应该叫做遮幕隔断,重点摧毁,然后形成局部战力优势。
按佘申的说法,每种守城的器械和每一支部队,都有自己不可忽视的价值和用途,那些只懂得一味刷人头的主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白痴!
………………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平原县守城的县兵和巡捕们取得了连他们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战果——前后仅仅一个时辰,城下的流匪伤亡人数起码也超过了一千五足足将近他们守城部队总人数的两倍。
而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四台因使用过度而报废的投石机和二十一名轻伤员——这些倒霉蛋都是被流矢射到的,除去某个特别倒霉的家伙没了一只眼睛外,其余的二十人,只需要包扎一下,然后静养个几天,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
一想到自己这区区三百多人就能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取得这么大战果,一众兵卒瞧向那位新任县令的眼中就不免带上了一股浓浓的敬畏(其余近三百人还要驻守其余三面城墙)。
要不是这位县令临阵不危,有条不紊地下达着一个又一个乍听之下让人颇有些费解的命令,挨个挨个地把那些重大隐患消弭于萌芽之中,他们怎么可能打得出那么漂亮的一场仗?
啧啧,咱们这位新县令……
面对着士兵们投来的崇慕眼神,提了把手弩在城墙上巡来巡去的斐裁却没有什么得意之色。
王薄此番的决心之大,的确超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按道理说,夜袭玩的就是个出其不意,眼下偷袭不成,被迫转为强攻,而且还一口气折了一成的人马,在士气低迷的情况下,是个人就该鸣金退兵,然后寻找其它机会了。
但对方直到此刻却没有任何收手的打算,愣是顶着如雨的投石机和三弓弩前前后后地修复了十多条“浮桥”,然后源源不断地把一波又一波的兵力和简易攻城装备运了过来——粗略估计,现在已经过河的流匪,已经超过了两千五百人。
更要命的是,虽然敌军伤亡惨重,各种攻城设备和物资在重点打击下被销毁了七七八八,但积沙成塔下,目前运过河的竟然也很有些不少了——对方的态度很明显,跟昨天的试探不同,今天这次袭城,是非要见个真章了!
丫丫的呸的!
哪有这样玩的?
一上来就梭哈?
王薄你丫的是赌徒转世么?
但跟城下越集越多的流匪比起来,更让斐裁焦虑的是……下令让钱主簿和郑县丞组织起来的守城百姓到现在还没见踪影!
虽然他不太相信这两货胆敢在这个时候冒着被砍脑袋的风险玩一出抗令不遵,中间肯定是有了什么变故,但问题是……
城下那么多流匪,仅凭着现有的人手是无法继续保持“压制节奏”的,眼见着马上就要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了,仅凭着区区三百士卒就想守住城墙,那不是开玩笑么?
要知道,这三百士卒巡捕里,起码要分出将近两百人去操作投石机、床弩和弓箭压制,真正可以对付攀墙敌军的人手撑死了也就一百人罢了——如果没了那两百人的协从压制,王薄那边立马就能把剩下的六千大军全部推过来,到时候才是真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正当斐裁心急如焚的时候,一名小吏却忽然跑上了通报,说是王府管家有要事禀告——而且还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此刻务必要见上明府一面。
王家?
十万火急的事情?
斐裁一怔,强自压下心中的不耐烦,按着瞭望塔传递过来的信号,交代弓箭队的百夫长协助一下巡捕队压制羊马墙那边的流匪之后,便让小吏把那位管家带上来。
………………
“见过明府。”王伦规规矩矩地给斐裁行了个礼,眼下人多眼杂,他自然不能坏了王府诗书传家的名声。
“王管家免礼,我听闻你有要事禀告……不知道有何要事?”斐裁虚扶了一下,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不耐。
看见斐裁这幅心不在焉的神态,王伦微微一笑:“我听闻北门告急,明府此刻急缺守城人手?”
斐裁瞥了他一眼,当即猜出了他是为何事而来。
你丫的开什么玩笑?
就算再缺人手,我现在也不敢用你们王家的那些仆兵啊——人心隔肚皮,谁TMD知道你们王家打的什么主意?
要是你们那些武装到了牙齿的仆兵上了城墙厚忽然发难,我连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王管家的好意,本县心领了,不过我已差人去组织城中百姓了,一会就能抵达……有了这近千百姓协助守城,人手却是足够了。”斐裁婉转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并且话里话外都没提到王胤,免得对方觉得失了面子,到时候横生不必要的事端。
听到斐裁此言,王伦却只是笑了笑:“明府有所不知……那些百姓,怕是不会来此帮忙守城了!”
!!!???
斐裁瞳孔一缩,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王府大管家——是你们王家在搞鬼?
王伦见状,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明府想必是误会了,我琅琊王家一脉,向来以诗书传家,决然干不出挟持百姓这等事!”
“明府初来平原县,想必是不甚了解此地的民情,过高估计了这些百姓对朝廷的拳拳之心却是有的……”
嗯?
斐裁细细品了品王伦这句话,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意思是……
是那些百姓自己不愿意过来协助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