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破营

寅时五刻(凌晨4:45),流匪营中已经彻底乱成了一片。

随着陈勋等人更换为车悬阵之后,凿营的速度大大加快,而当亲卫营被彻底冲垮之后,整个流匪营中就再也没有一直成建制的狙击力量了。

面对着四处逃窜的流匪,只要不靠近自己身边二十步,陈勋等人自然不会浪费自己宝贵的体力和箭矢将其击杀——他们的目的是制造恐慌,而不是杀人;与其将有限的箭矢浪费在人身上,不如多烧几座营帐和马厩。

………………

“弟兄们,不要慌,不要慌!知世郎马上就要过来了,大家只要顶住片刻,不但能获得知世郎的接见,事后也少不了大大的赏赐!”

混乱中,一名百夫长模样的流匪正连拉带拽地扯住一个个仓惶逃窜的士卒,声嘶力竭地给他们打气:“听我指令,所有士兵全部回帐拿起武器,重新列队……”

话还没说完,一个士卒叫嚷起来:“你让我们去面对那些浑身冒光,刀枪不进的鬼物?那不是找死么……兄弟们,王知世郎都跑了,咱们还留在这干嘛!?这货是想让咱们留下来当炮灰,好给他争取逃跑的时间!”

王知世郎已经跑了!?

刚刚被聚集起来的三十几个士兵面面相觑,随即看了看此刻混乱无比的营房,又想起那些身上亮着鬼火的怪物,心里却信了几分。

那名百夫长大怒,旋即借着不远处传来的火光疑惑地看了一眼那胡说八道的士兵一眼——营盘乍遇惊变,士兵惶乱之下,互传各种不着调的古怪流言不稀奇,可是眼下人人衣装不整,连鞋子往往都顾不得穿,而眼前这名士兵虽然衣衫破烂,却穿着的整整齐齐,这可是怪了。

看着这位面容颇为陌生的士兵,百夫长强自忍耐着抽刀的冲动,大声问道:“你姓谁名谁?隶属于哪一什伍?为何我以前从未……”

话还没问完,那名士兵忽然抬起手腕,咻的一下,一支弩箭正正地定在百夫长的脸上。

“TMD!那些鬼物都要杀过来了,你还妄想着忽悠我们去送死——老子先灭了你!”那名士兵恶人先告状,大声嚷嚷着收起了那把绝对不该属于寻常士卒的手弩。

这些好不容易汇集起来的士兵乍一失去主心骨,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面对着那名明显有问题的士卒,眼下竟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名士兵见状,振臂一呼:“兄弟们,还等什么,王知世郎已经跑了,那些鬼物已经杀过来了——咱们再不逃,难不成留着被恶鬼拘魂么?”

说罢,扭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嚷嚷着“王知世郎已经跑了,大伙赶紧逃命啊!”之类的浑话。

远远地看见两伍浑身插满了箭矢的不死怪物朝着自己方向杀将而来,那群士兵魂飞魄散之下,也顾不得去细究那名士卒的问题了,恨不得自己爹妈没有给自己多生两条腿,使出浑身力气朝着中营的方向逃去。

而那名击杀了百夫长的士卒见到其他人化作鸟散,这才缓下了脚步,丢出火折子将身边的两座营帐引燃之后,又瞅了瞅不远处快速逼近的纸甲部队,赶紧跑到远离火光的地方,然后扎起后面的衣摆。

顿时……屁股上方,一个面积并不大的萤光图案显露了出来。

丫丫的,身为一名普通的巡捕,老子在城里面乖乖地躺着睡觉不香么?

到底是中了什么邪,老子才主动报名参加这次袭营活动,然后冲进匪营里当细作的!?

前有被流匪识破,就地格杀的风险,后有被友军误判,劈成两半的可能——老子肯定是疯了,这才肯干这活计!

嘴里嚷嚷着各种抱怨,这名混进来的细作看了看中营部分已经亮起来的火光,却是急得直跳脚:“MD,中营那边竟然也被点火了,肯定是王甲明那厮干的……这下子风头都被抢过去了!”

想起了行动之前那位新任县令对自己这些“间谍部队”的嘱咐,他心里有些犹疑不定……难道明府大人交代的那些手段真的有效?

否则的话,王甲明那厮为什么能快自己一步……不,是快自己至少两步在敌军中营制造混乱?

沉吟了一下,他一咬牙,掏出别在后腰的手弩,又从地上寻了一把直刀操在手上。

丫丫的,胆子大,吃干饭;胆子小,喝凉水。

反正这些流匪一个个都吓破了胆,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反抗!

………………

三分钟以后。

这名细作再次拦到了那群仓皇而逃的士兵面前。

看着这货正大光明地拦在自己面前,手上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直刀,为首的几名溃兵面面相觑了一眼,然后拱手问道:“这位军爷,不知叫住我等,有何吩咐?”

他们不是傻子,眼前这货忽然暴起,当场击杀了那名百夫长,当时或许脑子一片浆糊,事情过后,他们也回过味来了,对于对方的身份大致也能猜的七七八八。

但问题是,现在南营已经彻底炸了,一片混乱不说,崩溃的士兵在黑夜和恐慌的刺激下,见人就杀的惨剧多不胜数,在这种毫无理智的疯狂氛围中,逃命才是第一要务,至于对方是不是细作……重要么?

见到对方已经猜出自己身份,这名细作也不遮掩,哈哈一笑:“兄弟们,我也不瞒你们,眼下朝廷援军已至,王薄今夜必败,兄弟们可想寻条生路?”

几名溃兵又是面面相觑……

朝廷援军已至?

一名溃兵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寒颤,又是一躬身:“不知军爷此言何意?”

细作嘿嘿一笑,手弩却微微抬起:“这也简单,我且问你,尔等在流匪中相识之人多否?”

在军中混了这么久,几名溃兵的眼力劲还是有的,见到眼前细作的小动作,连忙回道:“王薄部下,虽然多有外地义……匪部相投,但其主力还是我们这些长白山的农夫,彼此之间多有宗族邻里,与我等相识之人,自然是不少的。”

细作眼角瞟了瞟远处的火光,心中更是急迫,当下也不遮掩:“既然如此,那是最好不过了!尔等要是想要活命,那就随着我一起去中营点火制造混乱,传播王薄逃溃之言!”

“等大胜之后,某以身作保,定然饶了尔等身上的罪过;甚至论功行赏之下,将你们重编于民,甚至纳为府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要是尔等不愿,就当我没说!”

几名溃兵瞬间明白了眼前细作的打算。

要传播流言,空洞无力的瞎喊肯定比不上指名道姓来的真实——官兵袭营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时辰了,南营这边在毫无准备之下或许已经彻底乱套,但中营和北营那边虽然深受南营溃兵所扰,情况却无疑要好得多,如果不打着“为同乡计”的口号,指名道姓地传播流言的话,效果铁定不会很好。

但对方给出来的承诺也着实让他们动心——纳入府兵也就罢了,毕竟府兵都是家中小有田产,训练精良之辈,就算给他们政策,但体力和训练都差了一大截的他们委实没有信心通过招募考核。

但重编于民这一点,不但更容易实现不说,也更让他们心动——起事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经历过种种不堪之事的他们却什么都看透了,此刻的他们不再想着升官发财,也不再想着快意恩仇,唯一的梦想,就只有重归于平静,老老实实地渡过余生罢了。

“军爷……此话当真?”一名溃兵小心翼翼地问道,眼神中充满矛盾与怀疑。

细作脸上却露出不虞之色:“我乃平原县堂堂捕头……捕头是什么官你们知道吧,岂会哄骗与尔等!?”

普通的巡捕虽然属于“吏”一级别,属于披着官服的老百姓,但捕头却勉强算得上真正的“官”了——虽然这个官的品级并不入流,但毕竟也是官,既然是官,那说出来的话无疑就要有约束力的多。

听闻眼前这位细作竟然是个捕头,几名溃兵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对视了一眼后,齐齐一躬身:“愿受大人差遣!”

………………

卯时两刻(凌晨5:30)。

甲胄已经穿戴整齐的王薄正骑着高头大马,脸色难看地站在北营门口外——身后好不容易聚集的上千士卒,脸色同样灰败的厉害。

从敌军袭营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而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事情发展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

先是最先受袭的南营一片混乱,炸营之后局势彻底失去了掌控;这其实并不难接受——毕竟自己手下的这些士卒原本就是农夫,疏于训练,加之昨日袭城无果后士气大跌,惶惶自危;猛然受惊下,发生炸营事件并不奇怪。

况且据手下所言,前来袭营的,乃是数十个身上冒光的恶鬼——虽然他对于恶鬼之词不以为然,但对方身上披具重甲却是肯定的。

他听闻过重甲部队的可怕,面对着那些一挥之下,便能将人劈成两半的精猛之士,自己这些手下被吓破胆再正常不过了——连他的亲卫营都顶不住那些拍刀手的砍杀,更何况普通士兵?

但是后来的情况的进展就迅速脱离他的预料了。

正当他令各部顶着南营溃兵的侵扰,全力集合所辖士卒,打算集结重兵驱逐袭营的重甲部队时,中营这边却忽然产生了巨大骚乱。

无数自己已经溃逃的流言忽然传播开来,其中甚至有自己已经被斩首的传言——配着营中不断燃起的大火,他很确定,是敌军的奸细大规模混进中营了。

偏偏这些流言是指名道姓地传播,仿佛是好心提点自己的亲友,一而再再而三的转述下,几乎所有人都搞不清楚这些流言最先是谁传出来的——既然找不到第一个制造混乱的人,而本就充斥着大量南营溃兵的现场又不可能采取“凡造谣者斩首”的措施,因此短短两炷香的时间,中营就在病毒式的流言中彻底乱了起来。

情况恶化速度如此之快,各部想要集结士兵自然成了妄想——但凡阻挡他们逃跑的,这些溃卒毫不犹豫地就拔刀砍杀起来,一二来去,死在溃卒手下的流匪,竟然比死在陈勋等人手中的还多的多。

眼见着北营也开始乱了起来,无奈之下,王薄只能竖起帅旗,跑到北营外来集结兵力——此时各地一片混乱,到处充满着细作,在营中集结士兵极容易被溃兵冲垮不说,他自己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

然而,在他把帅旗竖在离北营门口仅仅只有数百步之外,并且燃起数堆篝火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时间已足足过去了三炷香的时间——而这三炷香的时间里,他目之所及,大半都是从北营门口仓惶而逃的溃兵,见到帅旗后肯跑过来重新规整的士卒,五不存一。

莫非……我王某人的运数已尽了么?

王薄心中一阵悲凉。

曾几何时,他也是有十数支义军争相来投的精神领袖,麾下义军数量更是曾经达到十数万之巨。

可短短一年的时间,他身边的人马就只剩下了一万士卒,

如今面对着只有区区数百守军的平原县,猛攻不克不说,更是被人家反手将了一军。

扫了扫静静站在自己面前的千余士卒,王薄心灰意冷地挥挥手:“罢了,此地不宜久留——我等先转战商河一带!”

一名将领闻言,不由地大惊:“知世郎,此地还有近五千士卒尚未收拢,我等就这么走了?”

王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觉得那些溃卒……还能收拢么?”

那名将领扭头看了看那些从北营门口鱼贯而出,却眼神闪躲,瞧也不瞧帅旗一眼的溃兵,愤懑之下,却只能无奈地一声叹息:“诺!”

………………

辰时两刻(早上7:30)。

正当斐裁一脸不可置信地验收着这场远超自己预料之外的战果时,王薄等人已经到了距离平原县二十余里外的地段。

“知世郎,喝口水吧!”一名将领解下水壶,递给了王薄。

从决定撤退开始起,这一支队伍以一种近乎于逃命的速度连续跑了一个时辰,人乏马困之下,的确需要稍事休息了——他递给王薄水壶,就是好心提醒这位知世郎,一整晚都没睡好觉的部下需要休息了。

神情委顿的王薄被将领一暗示,顿时清醒过来,接过水壶点了点头:“众将士休憩两刻钟后再行上路。”

命令刚一下达,一匹快马就急匆匆地赶来,从身上的着装来看,却是部队谴出去的前军探马。

“报~~~!知世郎,前面约五里处,出现朝廷大军!”连气都没顾得上喘一口,探马就把这个惊天噩耗说了出来。

“什么!?朝廷大军?可瞧清楚了……是、是哪一部?”王薄脸色巨变,连话都说的有些哆嗦。

“这……”探马扫了扫旁边惊到纷纷站起身来的一众将领,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王薄烦躁地摆了摆手,都到这情况了,哪还有那么多禁忌。

探马闻言,深深地吸了口气:“禀知世郎,旗号上,打的是……【张】字!”

轰!!!

脑海中响起一阵晴天霹雳,王薄一屁股坐到了马扎上。

是……那个魔王!?

该死的,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从长白山一路逃窜到平原县来?

要不是他,自己的十余万军队,怎么会只剩下了区区万余人?

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连修整也不带修整,就这么急匆匆地攻打平原县,结果死伤无数不说,还被人家来了个反手掏?

该死的!

该死的!

这个魔王怎么会跟的那么紧!?

这才几天啊,就追到了平原县来,他们都不需要修整的么!??

怔怔地发了一会呆,王薄蹭地一声站起身来,目光扫向一脸惊惧的诸位将领,咬牙切齿地说道:“走!我们回平原县!”

!!!??

回平原县!!???

众人面面相觑,知世郎这是……疯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