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汉以来,一直到唐朝灭亡,各朝上位者之间的姻亲关系简直乱的一匹。
张飞跟曹操是死敌,但他的老婆却是夏侯渊的侄女,论起关系来他得称呼曹操一声叔叔;
当今的萧皇后乃是西梁孝明帝萧岿之女,杨二同学却娶了这位前朝的公主,据说两口子之间的关系还很好。
后来夺了大隋天下的李渊,其母亲为隋文帝独孤皇后姐姐,跟杨二同学有着同一个名叫独孤信的外祖父;
而被杨广视为自己“今之去病将军”的李二同学,不但要叫杨广一声舅舅,还娶了人家的女儿——最过分的是,这货竟然最后又把萧皇后收入宫中。
这种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导致了各朝统治者在处理各大家族的关系时,经常会处于一种自相矛盾的状态。
作为前朝皇族,杨二跟其父亲一样,对于萧家肯定是处处提防的,但他又没有赶尽杀绝;而且由于萧皇后的原因,在登基之后,他竟然慢慢地让人丁凋零的萧家开始重归政治舞台了。
就拿眼前出现的箫铣来说,作为萧后的远亲(他们有共同的曾祖父),萧铣被提拔为罗县(今湖南汨罗市)县令——这个官很小,考虑到萧氏皇族剩的人并不多,萧铣就算远亲,也该得到比这个更大一点的官,给他这样小的官恐怕还是有打压的因素;但杨二肯给他一个实职,其本身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除此之外,萧氏皇族进入隋朝廷的还有两个人,一个萧琮,一个萧瑀,都是萧皇后的亲兄弟,他们曾位列内史令、内史侍郎这样的高官,只不过后来出了些事情,两人被彻底冷藏挂起。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杨二同学的心慈手软给了萧家一些错觉,随着萧琮、萧瑀两兄弟进入大隋的中枢,萧家竟然开始重新活跃了起来。
如今箫铣出现在杨暕的身边,用屁股想想也知道,萧家肯定是想押宝在杨暕这个风头正盛的嫡次子身上——毕竟随着原太子杨昭的病逝,这位自小就深得杨广喜爱的嫡次子,已经是众人眼中铁板钉钉的太子了。
而萧家作为母族,跟杨暕打混在一起,简直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先天优势——撇开血缘关系不谈,自从独孤伽罗力推杨广上位开始起,就没人敢小觑一个皇后的影响力,而且萧皇后跟杨二同学的伉俪情深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就算是为了讨好自己的母后,杨暕也绝对不敢怠慢萧家之人。
而为什么箫铣和杨暕二人会同时出现在平原县……
其实也不难理解。
一来,萧家名为前朝皇族,但其本身的属性却是江南世家,跟王家、崔氏这些五姓七望有着天然的同盟关系——在支持杨暕做太子这件事情上,虽然萧家有着血脉优势,但毕竟也需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而穿针引线让杨暕与山东世家多多亲近,无疑是萧家当下最容易发挥价值的地方。
二来,这其中却又少不了张须陀这层关系。
现在满朝堂的人都知道,杨二同学把张须陀的画像悬于宫中日日欣赏,对于这位猛将的喜爱程度不言而喻。
作为一心想要讨好自己父亲的儿子,杨暕自然不可能不想着与张须陀多多亲近。
于是乎,趁着萧家邀约杨暕陪同参与述经雅筵之际,途中经过齐郡,然后与张须陀套套近乎却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再加上张须陀对斐裁的看重也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位嫡长子顺道邀约着张须陀一同来平原县逛逛,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
“见过扬州牧,见过萧县令!”
极为亲昵地跟某个大胡子寒暄了两句后,在张须陀的引荐下,斐裁恭恭敬敬地跟眼前这两位大帅哥见过礼,但神态中别说阿谀了,就连对上位者最起码的巴结之意都看不出丝毫。
没错,眼前这位浓眉大眼,跟斐裁差不多岁数的青年,便是杨二的嫡次子、授职豫州牧的杨暕;而那位年岁稍长一点的,却是萧皇后的远亲,如今身为罗县县令的箫铣。
见到斐裁这番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反应,杨暕和箫铣错愕地对视一眼,心中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丝不满之意——自己二人明明是便服出行,对方却只以官职相称,对他们另外的身份只字未提,诸如“有失远迎”之类的客套话更是一句也没有,明显是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
扫了一眼在旁边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的张须陀一眼,杨暕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县令:“斐裁,我听说骨瓷的烧制之法,是你进献给王家的?”
听着这番充满着轻慢的问罪之语,饶是斐裁已经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但还是一肚子不爽,当下面无表情地拱了拱手:“不知扬州牧从何闻说此等流言?那骨瓷不过是小臣与王家合作的一桩生意而已,双方折算入股,各取所需,进献二字却是由何而来?”
被斐裁不软不硬地顶了两句,从未有过这等遭遇的杨暕顿时有些不太适应,当下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过瞅了瞅了一旁的张须陀,他却并未多说什么。
见到杨暕不是很高兴,一旁的箫铣站出来打了个哈哈:“听闻斐县令刚烈有为,此前更是以区区五百县兵,一举击溃了王薄所部……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虽然已经在史书里知晓这家伙是个什么德性的人了,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斐裁还是给了他一个不温不火的笑脸,然后连称不敢。
见到气氛稍有缓和,箫铣微微一笑,远远地看着那群负筐疾走的王薄残部,却是有些好奇:“斐县令,我听闻王家已经请了你去做述经雅筵的上席,此乃是教化百姓的盛事;眼见着那述经雅筵不日就要举办,身为上席主官……斐县令当真不需要筹备一番?”
很明显,这货也是今日刚刚到的平原县,否则不会如此好意提醒。
斐裁当下轻轻笑了笑:“好叫萧县令得知……那述经雅筵的上席之位,在下已经另举贤明了!”
不去了!?
听闻斐裁已经另举他人,杨暕、箫铣和张须陀顿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要知道,自从魏晋时期起,这等看似空谈的盛会,便是无数文人心目中的圣地之一,中间如有精彩表现,更是会被广传为一桩美谈——如此既能出风头,又能为自己积累名望的好事,你竟然推掉了?
斐裁见状,却是哈哈一笑:“下官素来粗鄙,不通经典,此等文坛盛会,我就不去丢人现眼了——眼下平原县百废待兴,有那个时间回屋去翻阅经典,还不如多干点实事,先把这近万百姓的生计给解决了。”
不通经典?
箫铣和杨暕对视一眼,却没人相信这话,虽然寒门出身的斐裁并未参加科举,也没去尝试考个进士,但陇右的斐氏数脉,毕竟也有几分名气——能被独孤家选为姑爷,通晓典籍那必然是最起码的条件。
感觉到自从见面开始,斐裁对自己等人的态度就充满敷衍,杨暕终于有些忍不住,冷冷地说道:“既然不精经典,那就该回去多多温习翻阅才对,身为平原县令,教化治下百姓乃是一等一的要事,至不济也要勤劝桑农;据闻你如今放着正事不做,却整天琢磨此等商贾之事,成何体统!?”
斐裁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双手拱了拱,却是什么也没说,但看向杨暕的眼神里却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惋惜和怜悯,那一闪而过的表情,像极了关爱智障儿童的长辈。
捕捉到斐裁的表情,杨暕勃然大怒:“斐裁,本世子问话与你,你沉默不答却是何意!?”
听到这货抬出了自己嫡次子的身份,斐裁嘴角微不可查地撇撇嘴,瞅了瞅自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的张须陀一眼,然后拱了拱手:“回禀扬州牧,您身为豫州牧,在不明情况的前提下对山东的官员恣意问责究竟该不该且不说……下官依着陛下教诲,每日里尽心尽力地治理平原县百姓,丝毫不敢懈怠,却不知为何在扬州牧眼里,就成了不务正业?”
听出了斐裁言语中那一丝掩饰不住的轻蔑,杨暕心中怒不可遏,而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张须陀脸上也是露出了惊容。
见到杨暕和张须陀都不说话,一直微笑着的箫铣忽然插了一句:“我听闻平原县的百姓如今无心农桑,人人心思浮动,尽日奔波在废土石陌和机杼之间……却又不知,斐县令依照的究竟是朝廷哪一条政令?至于所谓的依照陛下教诲,此话却又从何而来?”
作为整日里把心思花在了杨暕身上的伴随,箫铣自然知晓这位嫡次子为何明明怒极,却没有当面呵斥的原因——张须陀在侧固然是一个极重要的理由;但斐裁拿出杨二当挡箭牌,才是真正让杨暕忌讳的原因。
要知道,这位嫡次子这些年来为了讨好父皇,无所不用其极,可谓是卑微到了骨子里;不管斐裁是不是在胡扯,任何可能影响父子关系的小事,他都不能沾染。
见到箫铣站出来为自己的主子说话,斐裁隐蔽地瞅了瞅眼神有些隐晦的张须陀,脸上的表情却愈加古怪:“张大人……此二人真的并非旁人冒充?”
张须陀闻言,眼皮子跳了跳:“庸之休得胡言乱语,世子的身份又怎敢有人伪冒!?”
斐裁闻言,有些牙疼似地抽了口冷气,瞧向杨暕和箫铣的眼神却越发狐疑起来:“如果此话乃是寻常小吏所言,我倒也不奇怪,可此等言语竟然是一名县令所言,而世子听闻后竟然也无有反驳……那就真的由不得我怀疑了!”
听到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自己身份,杨暕觉得自己的牙床都要咬裂了,当下冷冷地盯着斐裁,一字一句地说道:“斐裁,你可知,妄议天家,挑拨我父子间的关系,乃是诛三族的死罪?”
斐裁似乎被吓了一跳,当下连忙摆手,急称不敢,然后却是挠了挠头,语气略带一丝古怪:“下官的胡言乱语,世子莫怪,只是……扬州牧身为世子,从政距今也有十余载,莫非竟然连《商君书》也未曾习读?”
《商君书》?
听到这本当下仅仅只在小范围内流传的民间禁书,杨暕表情顿时一变,看向斐裁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