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融

天鲸直升机内，压抑沉默。

罗塞塔提出自己的见解，目不转睛地看着哑巴，她是本次沙漠战役的总指挥，决策权在她手里。

哑巴比手语，说：“从长计议有可能让机会流逝，没人知道龙和神会引发怎样的变故，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时不待我，只争朝夕，而且....”

她顿了顿手，再次比划：“我信任卡伦。”

哑巴信任卡伦，他曾在魔网对战平台击败了自己，她认为他所表现出来的战斗意志与自己相同，不是宗亲，胜似宗亲，她不想错失机会，那么他肯定也不想。

“可你要怎么做呢？我们打不中它，难道你还能驾驶天融....你疯了吗？”

罗塞塔苦劝的手语如锋刃一般转换，脸色震撼到极点，他看到哑巴拿起了魔网头盔。

天融是帕夏的遗作，这位拥有天马行空想象力的科学家妄图制造弑神武器，所以他以意识具有无限畅想的能力为基础，加入了特殊的思维操控系统，就如他开发表达思维的修利语。

像天融这样的超级武器，自然不是直线打击，它可以拐弯。正常情况下，操控员会通过魔网定位远距离控制天融制导系统，设定天融的行径路线。

由于龙飞行速度太快、过于灵活且有污雾遮挡，所以操控员难以通过远程控制精准命中，毕竟对抗传说中的古龙，一厘之差都不行。

哑巴戴上魔网头盔，说明她决定放弃远程操控，直接将自己的意识嫁接于天融，相当于为天融附加灵性，让自己化身为“天融”。

这样做有很大的好处，彻彻底底抛弃制导系统，不用再计算龙与天融的相对位置，不用放大、缩小或转换动力指令，节省操作时间的同时，更能肆无忌惮地将天融的速度开到超负荷，超过狄龙的飞行速度，且完全由哑巴的意识操控，做到灵活打击。

但这样做，需要极强的意志力与精神力，罗塞塔身为铂金强者虽然精神力足够，但意志力不够。

以天融的速度，与空气摩擦生热时的温度在一万两千度以上，是蓝星太阳表面温度的两倍，虽然灼烧意识不会伤害到肉体与灵魂，虽然意识具有无限畅享的能力，但没有凡人能凭意志承受镬汤地狱的烘烤。直白来说，灼烧意识比热火焚身痛苦几十倍。

传说十八位英雄承受了月亮的考核，升华为神。哑巴所做出的决策，无疑给自己设了一道太阳的试炼，难道她真的可以像神话里的英雄那样：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假如，我是说假如，就算你能承受住一万两千度的烘烤....”罗塞塔颤声不止：“那天融爆炸时的闪光冲击，你该如何应对？光芒产生的速度比爆炸更快，快过你退出魔网的意识行动，瞬间迸发，五公里杀伤范围外的光芒都盖过太阳的亮度，最中心的强烈闪光你....”

哑巴没有回答，她已戴上魔网头盔，她是聋哑人，听不到罗塞塔的颤音，她的世界绝对安静，亦如她的心一样平静，周围的吵吵闹闹与她无关。

她碰了碰胸前的白玫瑰，那是她最喜欢的事物，有一种热情被吞噬的感觉。

“抛弃制导系统能让天融超负荷加速，但也意味着无法降速，两公里范围的转弯变得极为微小，机会只有一次，卡伦必须给出精准定位，稍有差池便是擦肩而过，他真的能做到吗？”

罗塞塔觉得这个世界大概是疯了，擅长谋划、精通战略的他无法想象此等疯狂的决策，两位相隔一百万米的年轻人，竟丧心病狂得想用心有灵犀完成抗神壮举。

年迈的总督望着启程的天融穿过异次元屏障，那是勇者追逐不可能的幻想，他无法冷静，颤巍巍地点燃了一根香烟，强行用尼古丁平复心情。

米斯卡德。

卡伦眺望着，目不转睛，眼皮不断跳动，六公里范围内的精准定位，那就是六千米，他怎么可能做到？他只是凡人啊！

一秒，两秒，三秒。

每一秒钟，他都感觉死亡步步逼近，那种感觉很不爽，那是因伟大而真情流露的无力感。

“亲爱的，别怕，有我。”洛琳娜紧紧抱着卡伦，她看到了他的无力，她接受自己落寞的死去，但她不容忍卡伦的无力感，她不想看见这一幕。

卡伦不语，虽然不想承认，但此时他确实害怕了，他终究是穿越者，面对能与神抗衡的狄龙，害怕是理所应当之事，如果是前身边缘客，或许就不会害怕了吧。

“我不准你怕，都说了，有我在。”洛琳娜怒了，她觉得他依然不信任自己。

她咬住自己右手腕的线头，洁白的贝齿沾染鲜血，用力一拉，完全解开线头。

线松了，手断了。病态白的玉掌掉落，血液喷涌。海浪拍打着他们，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很丑，他不会喜欢，但她不在意。

“你在干嘛？”卡伦惊了，拔黑线断手掌是什么操作。

“给你，我把我给你，你不要害怕了，不够我再加。”她痴呆地捞起沉入海洋的右掌，害羞地献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皎洁的月光下，她脸红得像樱花树，血红得像红玫瑰。

卡伦呆住了，突然觉得她有一种独特的黑色幽默，他鬼使神差的接过手掌。

黑线主动穿过他的身体，缝合并收紧，那是万针穿心的疼，可他知道，他体会的痛苦不足她的万分之一，也就是这一瞬间，脑海里的钥匙忽然转动，告诉了卡伦黑线的作用。

【命运之线：对抗宿命之局的黑线，该物品具有不可摧毁性，缝在身上后，所有的死亡将转移给洛琳娜承担，但需要洛琳娜在一定范围内才能生效。

物品说明：她在一个瞬间，像烟上升，像水下降，半死不活，无生无灭】

害怕消失了，恐惧没了。卡伦不敢置信，却又来不及思索，第六感压榨到极致：

“它来了！”

时间已经过去一分三十秒，狄龙距离他仅二十四万米，这个距离对凡人来说遥不可及，但对神来说已经是猎杀领域。

它的龙瞳被污染淹没，冰冷的龙鳞完全收缩，龙翼大开，凝聚着圣腐龙矛握于高挺的龙爪，身躯高速旋转蓄力，用力投掷，如投射彼岸的寂静与空无，像一道霹雳闪电划过无底黑暗。

那恐怖之矛瞬间爆发的蛮力竟撕裂空间，在一刹之间便抵达卡伦面前。

卡伦的第六感预知了危险，他顶盾，但失败了。跨越空间的龙矛快过他的防御动作，几乎不存在时间差，直接洞穿了他。

没有疼，没有怕，没有死，甚至连耳里的耳麦都毫发无伤，卡伦安然无恙。洛琳娜瞳孔放大，失去焦距，消香玉陨，她死了，但又复活。

紧接着是第二根与第三根矛。

狄龙双爪凝聚圣腐龙矛，同一时间投掷两根，卡伦再次顶盾，再次失败，它再一次于几十万米外完成狙杀。

洛琳娜再次死亡，但她怕吗？

她当然不怕，她撇嘴一笑，狠狠嘲讽着狄龙的无能。

狄龙继续飞行，投掷一根接一根圣腐龙矛。因距离太远，卡伦看不见它，只能凭第六感防御，可每一次都防御失败，每一次洛琳娜都被无情狙杀。

防御，怎么防御？

白银对抗古龙。

凡人对抗神明。

这不是英雄主义的超级大片。

没有强制五五开的Buff。

完全就是单方面的虐杀。

天融的烟尾点燃夜空，亦点燃了哑巴的意识，仿佛被最恐怖的生物生吞活剥，如裹尸布一般包裹着她，像胎仔在起沫的羊水里扭曲挣扎，她无怨无悔。

一万两千度的高温！

火烧得正盛，她燃得更旺，红发后飘，白嫩的双手精致如玉，她用痛苦作燃料，金眸里的烛火融化了黄金，永不熄灭。

近了，更近了。

哑巴操控着天融靠近狄龙，帝龙靠近卡伦与洛琳娜，投掷着圣腐龙矛。

一矛接着一矛。

卡伦仍在压榨第六感，渴望挡住一次狙杀，万事开头难，一次就好，天荒地老都只需一次。

洛琳娜撕开右掌断裂处，用左手指骨刺入残破血管，滋啦空号的哨音，鲜艳的血芭蕾明亮得照亮了整片汪洋，如此灼热，令她忽略狂风，清洗所有寒冷。

十五秒钟的时间，狄龙跨过了十二万米的距离，投掷了一千根圣腐龙矛，每一根光是渐起的余温都让海平面因汽化而降低一截。

杀她一次。

杀她十次。

杀她百次。

杀她....一千次。

这是残忍中的绝对慈悲，亦是杀戮里的极致高雅。

她的俏脸没有丝毫血色，肝胆俱裂的轮回绝境足以让任何人毫无悬念的崩溃，但桀骜不驯的光芒仍在，除了她最爱的他，没有能驯服她，长于死亡的红玫瑰开得正盛。

快没有机会。卡伦心道。

他看不见狄龙，但它时时刻刻都在靠近，六千米对它来说只需要零点七五秒，传递位置给哑巴到她接受信号轰击，至少需要四点二五秒，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分四十五秒，他还有十秒钟。

臂翅咔咔咔乱响，他呼吐一口圣腐龙息，只为随心所欲，最后时刻就要来临了，他必须做到随心所欲。

洛琳娜和哑巴把赌注全部压在他身上，两位任何男人都梦寐以求的美女完全信任他，多么令人热血沸腾的事情，相信任何穿越者都幻想过类似的一幕——勇者与恶龙的生死搏斗，斯巴达弑杀天神。

都是凡人的必经之事。

他闭上眼睛，眼睛无用，肉眼凡胎看不见迷雾里的古龙，他的实力无法做到用第六感探知六公里范围，他需要换种方式，在狄龙攻击他的瞬间完成持盾防御。

由于龙矛是跨越空间而来，所以时间差很短、很短，几乎忽略不计。

再加上狄龙一直是最大速度飞行，速度完全稳定，那么就能借龙矛的方向与它本身的速度推测它的具体位置。

很简陋，但又很疯狂的计划。

不容一点失误，但只要能升华第六感，也不可能失误。

《先知之巫》运作到极致，上一次在武后的神祈日，他杀死了窃神的巴伊科。这一次在武后的月桂树下，他想再突破一次。

风的流动，树的沙沙，海的波浪，人的呼吸，他全感受到了。

洛琳娜因痛苦剧烈呼吸着，沉重的喘气让漂浮海面的月桂树叶子飘起来。

卡伦竟开始胡思乱想，想起自己玩亚索，耳边响起那句树叶的一生，难道只是为了归根？

他感觉到了，前面有一头怪物袭来，他仿佛看见了那条龙，像哥斯拉一样的魁梧。

天空中，紧随其后的哑巴也看见了狄龙，它和吟游诗人传唱的一模一样，威严、雄壮，只是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原来它没有心脏，它的龙心似乎被挖走了，被夺走了，这也将成为它的弱点。

三方即将在某一个点会面，那是腐化的对峙，终于....

卡伦睁开眼睛。

右手持盾挡住了圣腐龙矛，左手转动耳麦，告诉了哑巴狄龙的位置。

哑巴接受到了信号，燃烧了最后的意识，冲了过去，痛苦但无所畏惧。

狄龙瞳孔地震，龙翼猛然包裹住自己，它身为神，自然也有感知危机的神之感官（第六感），只是因龙心被挖，所以感官衰退了。

那是非常罕见的危机，当年它即使与夜暝美德团十八位不死骑士鏖战，都只是被挖走龙心，定为雕像，它仍然不死。

但是这一刻，它闻到了不可阻挡的灾息，为什么不可阻挡？因为它已来不及躲避，只能硬接。

一男二女，沉默地发挥着各自的作用，在三人的不语里，天融精准无误地命中狄龙的血窟窿！

狄龙喷吐着龙焰，本该所向披靡的高温却难以融化天融表面，那是由“源序表”里几十种源结合的特殊物质，非铜非铁亦非钢，专门为对抗神明而造。

天融冲刺着，拖拽着狄龙急速前冲，它挣脱不了，粗壮的龙臂抱着天融，龙尾缠绕着天融，龙爪摩擦着天融表面，嘴里的圣腐龙焰涌出但无济于事。

首先是光芒，然后是声音。

卡伦早早举盾，将洛琳娜拥入怀里，紧紧抱着她，两人闭眼，用镜盾挡住盖过太阳的闪光，没看见光芒，但很久以后听见了声音，那声音无法用文字形容，再多的文字也难以描述。

枪械的诞生为诸多异族带来震撼，天融恐怖的威力则为神带来震撼。

哑巴摘下了魔网头盔，她没听见声音，但目睹了太阳，紧闭的眼皮流淌两行血泪，滑过她洁白如雪的双颊，她摸了摸白玫瑰，没有摸到，花儿早就落地如枯萎的骨架。

她讲不出，听不着，也看不见了，人有五感，她失三感，就像丢失了三把火，金眸里的烛火再也无法烧起。

她觉得有一些孤独，但又觉得有些庆幸，她认为自己看见了《新约》开篇——落日熔金，亲眼见证一个神话时代的陨落，亦如她杀死不可一世的狄龙，那是何等且莫大的荣幸？

这一夜亦如那一日，几乎一模一样，因为天融的设计灵感正是来源于“落日熔金”，一场足以融化天空的狂火。

太阳落下，焚烧万物，旧神荣光照得无数生命都瞎了眼，那是一场持续八十一天的强闪，直到最初的王者手持最锋利的刃武——贝斯特尔撕裂狂火，率领骑士引导至黑之夜悄然腾起，皓月当空。

亦如现在的她驾驶着天融，撕裂龙焰，对抗旧时代的狄龙，奠定战无不胜之手的美誉。

声音的传播速度很慢，罗塞塔没有听到声音，但他知道，哑巴和卡伦成功了，他们相隔一百万米完成了不可能之事。

区区两分钟，甚至未让年迈的总督吸完一支烟，但事情已经结束了，他看见了异次元屏障第二次衰退，有些索然无味，觉得传说中的古龙也不过如此，但心里确确实实的敬佩。

波恩哈德求他的时候，他没把卡伦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卡伦有利用价值，现在看来，何止是有利用价值，简直是战功收缴器，是大福星。

议会委任哑巴为总指挥时，他很不服气，觉得为帝国戎马一生的自己才有资格担当此任，一个聋哑人凭什么压自己一头，还要求自己学习手语。

现在罗塞塔明白了，不管是卡伦还是哑巴，他们都有资格，正如费尔南多评价得那样：年迈的老狮子有稳定下限，但潜力无穷的年轻人才拥有惊神上限。

议会看人的眼光相当毒辣。

但其实无所谓了，罗塞塔得意一笑，哑巴瞎了，她现在连手语都看不见，没办法传达命令，已经失去了指挥能力。卡伦是以敢死队的身份派遣，是他的名义，功劳理应归他。

他完全可以窃取战功，成为最大的赢家。诚然，窃取战功的行为很卑鄙、很无耻，但卑鄙无耻有时候是褒义词。

获利者从来不在意贬义词，哪怕在蓝星，都有司马懿窃取曹魏江山，某某林窃取胜利，某袁窃取果实，罗塞塔才不在意，什么战无不胜之手、史上最年轻的检察长，都是垫脚石。

今日之祸，皆是吾之功劳！

罗塞塔忍不住狂笑，丝毫不在意旁人，因为哑巴是聋子，根本听不见。

只是笑着笑着，他僵住了，香烟掉落，因为他看见异次元屏障还没有解除，只是第二次衰退了。

“不可能的吧....”罗塞塔狠狠踩躏着烟头，不敢置信，难道天融都无法....

卡伦深吸一口气，第六感跳得更厉害了，让他寒毛战栗，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在被融化的天空里，不自然的暮光玷污了星星，圣腐污染盖住了月亮，鲜血滚滚，夜空不自然的扭曲晃动，狄龙仰起头，伤痕累累的它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天融是了不起的武器，能给神带来震撼，但亦仅仅是震撼，始终差一点，而那一点，就是神明不死的伟岸，也就是它失去了龙心，不然全盛时期的它根本不惧天融。

它纵身咆哮，遮天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