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能是一个很响亮也很复杂的称谓，它随时代的变迁，落在不同的人头上。
在后荒古时代，天地沉寂，道法不兴，世间罕见斩道王者，更别说传说中的圣贤了，大能也就成了仙台二层天的一个代称。
他们是修行界最顶尖的存在，是全天下修士的仰望，是时代风云的主宰，他们的风光无人能及。
当然，时代的脉搏不会一直不变。
随着绝代青帝道痕的可预见落幕，随着万众期待的天地变动即将再临，特别是随着姬老圣主的横空出世，一个承前启后的时期，已悄然拉开了一角帷幕，大能也将会水涨船高，再次回到真正强者的头上。
道一石坊的镇守者，那个老道姑睁眼了，长久以来积累的大能威严，让此时天字石园中的几个老头，和那位朝夕于此的源师傅，均恭敬的表示俯首听命。
王坤没有如他们那般显露臣服，他矜重点头，表示了对打白条的谢意。
自打可以畅通的进入此园，他就知道老道姑认出了自己，毕竟他并没有太遮掩自己的身份，一身纯正的神体气息，在明眼人中如同火炬般耀眼。
而无论是天外来客，还是姬家之友，还是两次进出荒古禁地的传奇经历，都足以让他平静的面对绝大多数人。
他示意道：“请解石吧。”
源师傅和几位老头回过神来，恍然地看向王坤，甚是惊奇，原来此人不是玩扮演的，他就是王坤本人，这段时间在南域闹出很大风波的那个奇人。
“有眼不识真君。”
几个老头刚还在暗自猜测，这下身份明晰，自然更热切了，连九窍石人都暂时抛在一边，围在王坤身边七七八八的询问起来，热情的仿佛村口纳凉的老大爷，逮着了好不容易远来的后生仔。
“以后再说，有机会，有机会的。”
王坤两手虚按，提醒他们注意场合，这是人家的地界，天字号石园，吵吵闹闹可不像话。
几个老头这才后怕不已地冷静下来，一时激动妄了行，赶紧朝着老道姑的方向长长一揖。
“王公子，你们请退远些，容我细细斟酌。”
源师傅尽力压下心中的波澜，面容变得极其庄严肃穆。
他对着九窍石人恭敬地拜了又拜，口中嘟哝莫名。
一番简短又独特的仪式后，他才露出决然之色，拿出解石刀，定定地站在九窍石人面前，琢磨着怎么下刀。
别看他长居于此，对园中所有的石头已以了然于胸，真到切石的这一刻，还是万分慎重。
无他，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事实上，他虽然毕生醉心于源术，有着圣地的倾力培养，解石经验也堪称丰富，但论及源术水平，他自己都觉得着急。
北斗源术界，大体有三个层次。
首推者，源天师，史上陆续出过五代传奇，并掌握有源术至高圣经《源天书》。
不过一万余年前，随着第五代源天师的逝去，源天师一脉就再也没了消息，《源天书》也与之一同销声匿迹，叫人痛惜。
其次，北域有源王一脉，以及四大源术世家，技艺惊人，源术宗师传承不绝，他们与各大圣地关系莫逆，常常被邀请解决源术疑难。
最末者，就属他这样的源师傅了，诸圣地总结源术后，从小培养的辅助型人才，高不成，低不就。
几个老头真是热情，总能找到贴合的话题，这时围在王坤身边又小声地介绍起来。
“这是天地生成的人形石胎，天生九窍，传说若是吸纳足够的天菁地华，会蜕变为圣灵，圆满出世后，可叫板古之大帝！”
“对，故老相传，这样的仙石，若是孕育数百万年，可以产生灵智，成为近仙的圣灵。但这块石头太小了，只有一尺长，想来很难结出奇珍，可惜可惜。”
王坤暗道果然是见多识广的路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跟BJ的出租车司机一样，啥都能聊。
他虚应了这几人的热心，见源师傅站立半天迟迟不动，疑惑道：“师傅是怕这石头的灵煞吗？那不如你教我吧，我来解石。”
圣灵是天地的宠儿，每一尊通灵的石胎都聚纳了上苍的大气运，杀他们会招来无形血咒，将有无穷灾难，饱受天罚，等闲者必死无疑。
自古以来，也唯有古皇大帝敢灭杀之，可凭一己之力，化去上天的“怪罪”，熔炼上苍厄难。
源师傅摇头，举刀的手臂垂了下来，露出颓然和尴尬之色，道：“我并不担心圣灵诅咒，他们数十数百万年难出一尊，降不到我这样的人头上。实不相瞒，这块石头，我没有把握。”
他坦诚的告知，天字号石园，看热闹的多，真切石的极少，他的经验多是在前面园子中积累的，切那种万斤源以下的石头还可得心应手，但这样十来万的镇园之宝，他真的心中没底。
特别是这块九窍石人，出世过早，就算有奇珍孕育，恐怕也不稳定，他斟酌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刀。
“请源术四宗的宗师来吧，只有他们才能完美解石。”
源师傅最终给出了他觉得最恰当的建议。
此时，或许是天字号石园开张的消息传出去了，也或许是王坤的身份已经显露，陆续有人赶了过来。
外面的园子中，人头多了起来，也热闹了起来。
“他就是那个王坤啊，好像也没多稀奇的呀。这外星人跟咱长的也一个样嘛。”
“废话，他是人族，咱也是人族，还能多个脑袋出来不成。”
“人族在宇宙中是大族，分布广泛，那地球除了荒凉点，应该也是人族为主的一个小生命星球。”
当然，也有人进来了天字号石园，俱是平静地对着老道姑轻点下颌，就面无表情地站在了一边，静静地旁观着。
王坤左右瞟了几眼，心想这应该也是号称大能的角色了。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老头子眼睛都睁的大大的，张嘴刚想惊呼，就发现已经不受控制地退到了第十八园中，冷汗直流，两股战战。
“我姓姬，从姬家石园来。”
一位银发老者悄然浮现在王坤身边，随着他的出现，各种打量的目光，一下子惊退了不少。
连那些疑似大能的老者，也很给面子的收回了神念，不再对王坤里里外外的扫描。
王坤明了，这位应该与那老道姑一样，是姬家石园的镇守者，仙台二层天的高手，给自己站台来了。
“前辈，对于源术，您应该颇有造诣吧？还请教我，我准备亲自解这块石头。”
王坤目光恳切，认真请教。
“这个我不能做主。”
姬家的老头子传音让王坤冷静点，告诫他切石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就行了，让他不要浪费了心思，好好修行才是正道。
这就是有分歧了，王坤没有强求，谢过了他的好意，然后向着九窍石人走去。
解石而已，多大点事，不是有手就行嘛。
“源术世家的人来了，要不要请他们帮忙？”
道一石坊的源师傅迎了上来，用余光朝旁边示意着。
王坤转头，看到一大群的白胡子嚷嚷个不停，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各个面色红润，情绪激动的不行。
特别是走在最前面的老头，拄着个拐杖，还疾步如飞，真就走出了个虎虎生风。
只不过，他的模样很不好看，枯瘦如柴，披头散发，望之不似人，望之头皮冷。
这让王坤一下子想起了灵墟洞天的韩长老，同样尸鬼一般的外表，同样阴鸷瘆人的目光，眼前这个简直就是超级加强版。
不过，源术世家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还这么快？
怕不是在蹲点吧？
“其他都是别家园子的源师傅，前面那几个才是。”
道一石坊的源师傅小声提醒，又恭敬欢喜地拱手喊道：“欧阳前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不必客气。”
枯柴老头看也不看他，扫了一眼并无变动的九窍石人，直直地目光转向王坤，精光闪闪，堆起满脸的褶皱笑道：“王小友，老夫欧阳晔，当今天下，除了当代源王外，无一人之源术可与我比肩。这尊奇石，就由老夫来操刀吧。”
看似商量，实则胜券在握，满身都是自信的气势，有霸气，更有张扬。
其他人，特别是跟随他一道而来的人，全都连连点头，一副深表认同，心服口服的样子。
原来是欧阳晔啊，这就不奇怪了，王坤心下了然，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现在这个空档期，确实是这老小子风骚的季节。
不过嘛，他对这老头没什么兴趣。
连个源地师都不是，就算再是什么半步，再是什么无限接近，那还是差着绝对的档次，这身上哪有多少油水可捞的。
不如安心等后面的《源天书》，那才是能够抖一抖的经书。
可是，不惹事，那是自己的脾气，但这不等于别人都往自己的脸上撞了，还要无动于衷。
他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然后两眼闪出光来，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问道：“您是源天师吗？”
此言一出，满园皆是静了一霎，所有人都很惊讶，先是一呆，而后发出一片嘈杂声，以及一些低低的笑声。
确实有很多人不忿欧阳晔，这老家伙仗着自己源术精湛，实力堪比半步大能，在源脉和龙气的加持下，更是可以与圣主争锋，平时就总是拿架子摆谱，不怎么正眼看人，早就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一直以来，大家之所以由着他，避着他，实在人才难得，又兼他已是风烛残年，不想惹的一身骚而已。
今天难得看到欧阳晔当众出糗，不少人心中笑出了花。
“啊，不是的吗？”
王坤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人的脸色，又狐疑地审视欧阳晔，仿佛在问，既然不是源天师，你貌似也不咋地啊？
眼见欧阳晔被顶在那里，身上的意气风发也寂了下去，他身后的同行之人，脸色红的难看，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纷纷出言呵斥。
“小子妄言，源天师早已绝迹。欧阳前辈，功深造化，数千年来，是唯一无限接近源地师境界的大宗师！”
“不得无礼，欧阳祖师出手，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幸事，你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还不快快行礼。”
“你……”
这些人异口同声，似乎在对待一个犯了大错之人，又好像也只有让王坤这个始作俑者赔礼道歉，伏低做小，才能叫他们扫去阴霾，再一如既往的享受人前人后的拥戴。
王坤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呵斥，将这些人口绽莲花的样子收入眼中，觉得好像是有群魔乱舞。
等他们都发泄了一通，气愤的等着自己回头是岸时，他这才皱着眉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你们不请自来的吧？所以，你们是特意过来骂我的吗？”
这话就很不好听了，也很不给面子了，等于是直接说一群老梆子倚老卖老，不知检点，跑来丢人现眼。
那些人涨红了脸膛，气的不行，臊的胸闷，神色一阵青一阵白，极其难看又复杂，感觉所有的目光都在笑话地看着自己，实在是怒火难当，羞辱难忍。
可偏偏，他们的憋屈也无处发泄，毕竟王坤说的是大实话，而且还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似乎完全不觉得他说的话有多伤人。
不过，一个外星人，不懂本地的礼貌，这貌似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那些本是捧臭脚的源师傅，一看这受万众鄙夷的场景，自觉溜号了，纷纷各找靠山，跑到了自家天字号石园的镇守者身后，缩着身子等着后面的解石。
脸丢了就丢了，但九窍石人必须要看。
欧阳晔尽管一直沉着脸，不动声色，但心中的火气早已升上了天。
他在观察了王坤好一会，却始终没有在这小子身上发现半分恶意之后，这才勉强压下这口气，笑道：“小友误会了，他们虽然口无遮拦了点，但有些说的也是事实，这九窍石人，老夫既然来了，自然就是唯一可解之人。”
说完，不无矜持地捋着胡须，很轻松很自信地看着王坤。
我去，这家伙还真是骨子里的傲气啊，骚包味太冲了，这样王坤就有点兴趣了。
他轻笑道：“九窍石人是我买下的，他现在属于我，难道我还不能选择由谁来开解？”
欧阳晔见这小子一直不顺杆爬，太不懂事了点，于是朝着四周大声地冷硬说道：“哪位同道来雷门布鼓，好叫老夫开开眼，看看尔等可有长进。”
很多人皱起了眉头，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摆明了是仗着他源术超人一等，让所有懂源术的人都避君三舍。
不过，这确实是欧阳晔一贯以来的风格，恃技而骄，为所欲为，让很多人恨得牙痒痒，还不敢触他的霉头。
果然，那些修了源术的人，都默默摇头，表示自己学艺不精，当不起这个重任。
“小友你看，源术博大精深，想有所成，天姿和时间，缺一不可，这九窍奇石由老夫亲自来解，方可万无一失。”
欧阳晔得意洋洋地看着王坤，那枯干的脸上笑意盈盈，简直可以吓死三岁小孩。
这老小子有点飘啊，王坤简直想笑掉大牙，不会真的以为非你不行，老子要哭着喊着求你吧？
这时，一直不动声色观察着王坤的姬家镇守者也不爽了，面无表情道：“老家主有言，王坤与我姬家嫡系子弟一视同仁，谁若是欺他，就是欺我姬家。”
听到这番掷地有声的表态，众人先是吃惊地愣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这真是太有趣了，羡慕王坤的好运道且不说，欧阳晔这可是撞到仙金板了呦，不得碰老鼻子灰。
若说耍横，源术世家还能比得过荒古姬家？
果不其然，欧阳晔那张老脸更加僵硬了，跟张死皮一样的阴寒，在姬家大能那看不见的角度，森森地逼视着王坤，想通过威吓叫他好自为之，主动把台阶给递出来。
正在享受背景罩着的快乐，瞧见欧阳晔那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王坤简直哭笑不得，真的是服了，瞪你大爷的瞪啊！
眼睛瞪那么恶心有用吗？
你都不会打，仗着的势力也只是小瘪三，还没有终极背景的照顾，你有什么可豪横的？
确定了，这家伙指定是脑子有点毛病。
也不奇怪，修行自古多疯魔，悟道从来少坦途。
这一刻，王坤越发把欧阳晔和韩长老的身影并在了一起，怕死，不甘心，但又无能，所以疯狂。
很多悲欢总是极其的相似，活着是劫，死也是劫，劫劫长存，生生不灭，于是演绎了古来多少精彩和祸乱，留下了那数不清的追求与魔咒。
世间，总让人不能痛快。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王坤看欧阳晔的眼神就平淡了很多，或者说，他没多少兴趣再陪这老头玩了。
将死之人，其鸣皆是哀声。
“趁着还有时间，多吃点好吃的，多走走看看吧。”
安慰了一句，王坤转身走向了九窍石人。
很多人都差点惊掉了下巴，这这这......这么直接的吗，众目睽睽之下咒人死，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
“欺人太甚！”
欧阳晔紧咬着腮帮子，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轻轻又剧烈的颤抖，地面的石板，肉眼可见的出现了一个洞。
他浑身冒寒气，侧对着一边，夜枭般地说道：“你姬家怎么说？”
姬家镇守者眼角微动，余光斜了他一眼，嘴角闪过去一丝无声的笑意，把视线都落在了王坤身上，没有言语。
欺到姬家的头上，没拍死你只是嫌脏了手，你还得瑟起来了，什么玩意儿。
嚯，杠上了杠上了，很多人一看这场景，立马眼里有了光亮，脖颈悄悄拔高了一些。
这是有好戏看了吗，号称可战圣主的源术宗师对战老牌绝顶大能，少见少见，稀罕稀罕。
被一老一少无视，又被无数道目光架着，欧阳晔头大如斗，无穷戾气和杀气在心中滚滚翻腾。
他有很多威望，除了来自于本身的实力，以及别人对自己的有所求，还有很大一部分靠的是别人的惧怕。
现在被顶在空中，他若再不发威，找回场子，一旦人人避退的金身被捅破，以后必是人人效仿，谁都可能对自己下暗脚，余生都不得安宁。
“老夫不想以大欺小，但是这小辈对我不仅毫不尊重，还折辱于我，今日我就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叫他学会礼敬长者。”
欧阳晔不想跟姬家真正对上，扯了个大招牌，然后在地上轻轻一跺脚。
“轰！”
一块拳头大的铺地石陡然炸开，碎石四溅，其中绝大部分都对着王坤而去，仿佛长了眼睛似的。
“地脉化龙术！”
惊呼声此起彼伏，源术杀生大术，千年罕见呐。
王坤也惊了一下，没想到欧阳晔竟然真的敢出手，胆肥的没边呀。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这些崩裂的石块杀伤力非常孱弱，虚有其表而已，与其说是袭杀，不如说是吓你一跳跳。
欧阳晔这老小子挺会玩的吗，没实力硬，偏偏又要装硬，真是狗日的老六。
装作一番狼狈后，所有的石子都扫落地面，王坤让闪现过来的姬老头不用管，然后面无表情地望向道一圣地的老道姑，“这样的捣乱，你们不管吗？那以后谁还敢到这里来赌石？”
“欧阳晔，十八万斤源，否则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老道姑声音冷冽似寒风，尽管她还是盘坐在蒲团上，也看不出展露丝毫神力，但却让众人心头有千钧重，仿佛被一座神岳镇压着，无法翻身。
不过再看欧阳晔就更让人骇然了，只见他浑身血肉剧烈抖动，除了那根拐棍，双脚也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地中。
“为什么是十八万？”
他羞愤难当，但还是咬牙强硬地问了一句，显示他并不是没有余力，同时也当做是要一个说法。
“九窍石人，售价九万，一份给王坤，一份给本门。”
老道姑风轻雨淡的话音落下，就将所有的神力收回，放开了镇压。
欧阳晔本就钟鸣漏尽，小惩大诫足以，再重就不好说了，别一不小心将他给压死了。
“好，是我冲动在先，这个罚我认。”
强忍着惊悸，仿佛从死亡线上走过一遭的欧阳晔，尽力不让冷汗流出来，装作一副平静又甘拜下风的样子。
此时此刻，他才恍然惊觉，原来绝顶大能竟是如此的恐怖，以前那些切磋，不是自己有多厉害，而是别人让着他的，亏自己都看不出来，今天把一张老脸都丢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