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青衫人带着两个黑袍人,同万志安辞行。
那两具裹在黑袍中的行尸又恢复了呆滞僵硬的状态,只是默默垂下头,安静地跟在青衫人身后。
万志安向他们微微点头。只是,他并没有向青衫人提及昨晚的事。
“叮——咚”随着一声清脆的锣声,那青衫赶尸匠敲响了手中提着的青铜阴锣,长长地吆喝着:“上路——魂兮魂兮,一路顺遂……”
万志安则站在店门口,静静目送着一行远去的背影。
几天后,大年初二的早上。
青衫人带着两具尸体来到了凤凰古镇,分别拜访了老张和小何的家人。
原来,本要回家过年的两人失踪后,家人们便已得知了他们遇到劫匪、被害身亡的噩耗。
只是这两人的尸体被推下悬崖,没法出殡,只得先做了个衣冠冢。
但他们却一直挂念着尸体的下落,想让老张和小何魂归故土。
最后,家人便在懂行者的建议下,找了当地一个著名的赶尸匠,请求他找到二人的尸体,并且带回家乡来。
而这青衫人,正是那位赶尸匠。
老张的棺材出殡那天,青衫人专门把他的小女儿云云叫到了跟前。看着面前眼眶红肿、声音哽咽的女孩儿,他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这是爸爸留给你的。”青衫人从包中掏出一个已经清洗干净的芭比娃娃,还有一包凤凰姜糖,递给云云。
云云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过粉色的芭比娃娃,还有那包熟悉的姜糖。
孩子温热的小手抱着那只冰冷的娃娃,把它紧紧贴在怀中。
她并不知道,在不久前,爸爸老张也是像这样,把娃娃视若珍宝般捧在怀里。
最后,云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青衫人临走前,还留下一张字迹潦草的手写菜谱。据说,那上面是老张发明的姜糖酸菜鱼的做法。
接着,他又拜访了小何的家,给他年迈的父母带来几样东西:数张被血浸透的钞票,以及一张写在草纸上的家信。
不久后,回湘西老家的万志安也听说了此事。于是,他便把自己那天晚上的经历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
在就这样,众人的口中,这则赶尸奇谭便扩散开来,而且越传越邪乎。
据说,赶尸人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找到那跌落悬崖、顺水流走的尸体。
是老张和小何的亡魂挂念故土,不愿客死他乡;于是,凭着残魂的意念,两具尸体硬是撑着最后一口生气,走出了那座山谷。
他们主动找到了前来此地的赶尸人,并跟着他一起回了老家。
路上住店时,因为看到万志安做的苗家酸鱼,老张触景生情,便脱离了赶尸人的控制,亲自做了一道闺女爱吃的姜糖酸鱼,并把菜谱写了下来。
而那娃娃和糖,也是老张牵挂女儿,死后还不忘带给她。
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和交通的便利,这种怪力乱神的迷信传说也就渐渐被大家所淡忘了。
迷雾缭绕的山岭不再是神秘的屏障;常年行走于山道间的赶尸匠,还有那些诡异的尸体、恐怖怪诞的传闻,也随之一同消失了。
自然,赶尸人这个古老的职业亦逐渐式微,最终湮没在时间的尘埃中。
同样,那秘制姜糖酸鱼的独家菜谱,也一起无影无踪了。或许只有事件的亲历者,才知晓这其中的内容吧。”
何小满听完这个故事,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嘴里的饭菜也不香了。
“你一开始说的那味特殊配料,就是姜糖吧?”
“对。”老板娘拿起桌面上那本厚厚的菜谱,慢慢翻找起来。
只见那书本古朴的封面上,用鎏金的刻字写着“诡食录”。很快,她就从前几页中找到了这道姜糖酸菜鱼的做法,并指给我看。
“其实,故事还有另一种合乎常理的解释。事实上,并不是老张和小何的尸体还了魂。”
“只是他们被冲到了河床上,又恰好被赶尸的青衫人发现了而已。”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听不出情感波澜。
送到云云手中的芭比娃娃,也不过是赶尸匠从案发地捡来的。
至于姜糖酸鱼的菜谱,还有小何的那封家书,则有可能是他从尸体口袋里发现的笔记上抄录得来的。
而万志安看到的那个深夜出现、在厨房做菜的所谓尸体,或许就是青衫赶尸人自己。因
为天黑,看不清面容,两人又都有袍子,就很容易混淆。
“而后面进来的另一具尸体,要么是青衫人设计好、用线操控着拖进来的,要么是万志安为了增强故事效果,自己编出的情节。
至于那段和尸体一起吃饭、谈天的故事,更是万志安为了博人眼球而瞎编乱造的。
“至于那尸体为何能随他一起行走,这就要说起赶尸的秘诀了。
那赶尸匠依照祖先世代传授的秘法,调制出一种特殊的防腐剂。
把这种东西涂抹在尸体身上,再晾晒在阴凉通风的环境里,就能使它快速风化、干燥。
这样处理过的尸体不易腐烂,就像制作木乃伊一样。
而且,干尸重量很轻。此时再用细竹竿挑起来,背在身上,就不易被人察觉,看上去和尸体自己行走一样。
“大概,这就是赶尸术和行尸异闻的真相吧。”
“那,那群杀人的车匪呢?”我忍不住问。
老板娘轻轻摇头:“唉,不知道。毕竟在当时,这样的悲剧太多了。”
“可是这样的解释也太过巧合了吧,”我还是不愿相信,“若真是如此,赶尸匠又为什么要冒充尸体,去做酸菜鱼呢?难道就是想制造一个恐怖的传说吗?”
“人世间有太多难以解释的事。”她笑得云淡风轻,“或许是为了增加神秘感,为这个行将消逝的古老职业挽回尊严和信誉;
又或许,是被老张和小何的经历所触动,想为死去的他们在人间留点印记;
又或许,是……唉,反正是自己心中的苦衷罢了,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呢。”
“你说姜糖酸鱼的菜谱已经消失了,可你又怎么知道……”我忽然意识到这点,惊讶地问道。
“嘘……”她打断了我的话,“有些东西,还是看破不说破的好。而且……我这里,还有关于这个故事的另一种版本。”
我一愣,:难道说……还有另一种结局?”
“当然。”她露出一个神秘而狡黠的微笑,忽然压低了声音,轻轻说道。“
这一切……还要从老张他们遇上车匪说起。”
“为了保命,老张和小何掏出了身上的所有财物。谁知,那群凶匪毫无人性,拿了钱便开始杀人。
他们让跪地的乘客排成一列,向刽子手一样,朝脖颈上一个个砍去。
眼看着前面的乘客接连倒下,横列出一排尸体,此刻只剩下了老张和小何两人。看着他们引颈受戮的样子,几个车匪都放松了警惕。
“那瘦高个拖着长刀,眼看着就要朝小何劈下去。就在这时,原本弓身跪地的小何忽然猛地跃起,挥起藏在背后的军刀,朝着那人的脖子划去。一旁的胖子见状,连忙慌不迭地叩响扳机。
谁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把老旧的五四式手枪忽然卡了壳,只打出个闷弹来。
“就在这短短几秒之间,持刀的瘦高个已经被小何划开了喉管,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紧紧攥住自己鲜血淋漓的脖子。
胖子正要举枪再射,老张已经迅速捡起了瘦高个的长刀,朝着他飞扑过去,用尽浑身力量,猛一劈砍——而小何也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朝着最后赶来的那个车匪连开数枪。
随着几声连响,那人也倒在了地上。
老张和小何气喘吁吁地站在尸堆中,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就发生在这电光火石的几秒之间。可就在这时,小何听见身旁传来粗重而断续的喘息声。
他惊愕地回过头去,却看见那瘦高个还没死透,捂着脖子,嘶哑地哀嚎:‘救……救我……我不想死……’
老张刚想说什么,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小何却已经举起了枪,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
瘦高个脖子一歪,咽了气。此刻,悬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活人了。”
“冷静下来,小何才开始后悔;要说之前是正当防卫,那他枪杀瘦高个,就属于杀人了。
而且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他们自己也解释不清,难保会出什么误会和冤枉。
最终,思虑再三后,他们想出一个特殊的办法:那就是伪装出两人已死的假象。
他们找到一个当地的赶尸人,一路上扮作尸体,悄悄回了家。
“此后,他们便在家乡隐姓埋名地生活起来。直到数年后,现代身份证开始大规模应用,他们才重新拿回‘活人’的身份,再次行走在阳光之下。”
“至于这真相到底如何,也就只有他们的家人知道了。”
讲完这个结局,她轻轻一笑,对我说道:“那你呢,更相信哪种结局?”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她刚才的那句话,“看破不说破。”
“当然是这个结局好呀。不过……毕竟还是故事嘛。”我们两个相视一笑。
这时,窗外的雨势似乎变小了,只飘着些濛濛的雨丝。
“你可以回家啦。”她从旁边抽出一把木骨油纸伞,递到我手中,“下次来店里时再还给我吧。”
“谢谢。”我接过伞:“姐姐……怎么称呼你?”
“我姓顾,叫我顾姐姐就行。”她朝我轻轻挥手:“以后也常来店里坐啊,尝尝我新做的菜品,再听听它们的故事。””
我感激地点点头,撑开伞走出店门。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从此以后,我将成为诡食斋的常客,遇上一道道诡异的佳肴和它们背后的离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