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二年三月,草长莺飞,柳叶鲜嫩。
天子车驾终于从洛阳宫还京了。
太子李承乾,一五一十地将监国期间处理的政事禀报上来。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有房玄龄、长孙无忌一干大臣相佐,做出决定之前基本要商议,出纰漏的机率本来就小。
李承乾自身的能力也不弱,各地的赈济、粮草的运转、案子的裁决,不能说处理得十全十美,至少也是可圈可点。
“准西戎州新任都督拓跋思头,以牦牛、犏牛、黄牛、驴、马、骡、羊,至叠州合川县交换大麦。这是为何?”李世民考校道。
重点提一下犏牛这个相对陌生的名称,这是牦牛与黄牛的杂交种,与骡子一样,几乎没有生育能力,肉质好、听话,却只适应高寒气候,下来只能当肉牛,成为程咬金的心头之好了。
西戎州都督府,其实是羁縻州,也就是党项羌拓跋氏的地盘。
前任都督拓跋赤辞,是现任都督拓跋思头的亲叔父,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李承乾不假思索地回答:“拓跋氏不产五谷,却好酿酒,所需大麦都是从外界交换而得。既然如此,朝廷将这些牛马掌握于手,分释各地急需畜力的村庄,岂不是好事?”
“哪怕是牦牛、犏牛,能给卢国公他们下酒也不错。”
朝堂上响起一片起哄声,当然不是针对太子,是针对程咬金。
这泼货,吃牛是执着而坚定的,大约除了巫州龙标县的牛瘪不吃外,什么口味都能尝一尝。
李世民不置可否,只是轻声说了句:“东宫的某些事,收敛点。”
李承乾瞬间脸红到耳根,只觉得臊得慌。
阿耶知道自己逆乱阴阳的事,真是……
哪个当儿子的,第一次干坏事被阿耶知道了,不得有几分局促?
哪怕不打骂呢,总感觉不自在。
等以后老脸厚皮了、刀枪不入了,你随便骂,说不定还能反怼几句。
殿外,有内侍省内谒者监寺人辗转递补上皇后的亲笔信,上呈御览。
李世民一眼便看完了。
观音婢的字迹太熟悉了,熟悉到谁也无法冒充。
嗯,区区将仕郎,夹在太子与魏王中间,让皇后不安了?
小小范铮,好歹救过皇后,也不能无视了。
“御史台,察院安排一个监察御史,原将仕郎范铮。”
得,这个让人忌惮的位置,想来能避开两个逆子的争锋了。
正八品上监察御史,品秩不高,相比范铮从九品下的文散官,差距还是蛮大的。
治书侍御史韦悰出班:“回陛下,察院八名监察御史,已经满额。”
八名的限额,是武德年间定的。
身为御史台二号人物,韦悰的话就代表了御史台的态度,不欢迎,什么阿猫阿狗的也能往御史台钻?
“参照马周旧例,令范铮为监察御史里行。”
李世民迅速拍板。
里行,是指定员之外的官员,整个唐朝首个里行就是马周,这名称换个清朝的词大家就比较熟悉了,行走。
当初马周为监察御史里行,也很受同僚的排斥,直到马周出手揪出一桩大案子才有所改善,也导致马周下去吃鸡肉被人弹劾。
然后,人家马周青云直上,让这八名监察御史刮目相看,继而仰望。
察院的庙,终究是小了点,装不下大佛。
……
敦化坊内,范家门外。
门下省流外官传制,捧着诏书,骈四俪六地念起来,让范铮有点头晕。
诏书是旨授,由吏部司起草,皇帝御批即可,仅仅针对一般六品及以下官员。
之所以要加“一般”二字,是因为那些六品以下、可以上朝的朝参官与皇帝身边的供奉官任命,是完整地走了三省的流程,叫敕授。
意外吧?
不是宦者传诏。
与传制同行的,还有门下省符宝郎下属的令史,是为范铮更换随身鱼符,因为鱼符上都刻有名字与对应的官职。
九品迁八品,连官服都不用换,反正都是青色。
倒是官帽,不再是乌纱帽,也不是朝臣们的进贤冠,而是法冠,又名獬豸冠,是整个御史台独有,监察御史以上佩戴,象征清平公正。
喜钱是要给的,一人几十文,讨个吉利。
元鸾前脚笑盈盈地送走传制、符宝令史,后脚脸就拉了下来。
“这个皇帝,他不讲究!”
范老石走了过来:“虽然也是个麻烦职司,却未必不能起来。看看马周,不也是从监察御史起身,现在都是正五品上中书舍人了。”
中书省的五品,几可相当六部九寺的四品,已经是中等官员的巅峰了。
三品以上,是为朝廷大员,个个都是宰辅,或者等同宰辅。
以马周的出身,获此高位,那是相当的励志了。
哪怕元鸾觉得这是个得罪人的位置,也只能认了。
万年县令亓官植,带着户曹这一拨人,冲着范铮叉手:“恭喜右迁!”
范铮叹息:“喜什么啊!都打乱我计划了,我还想着带坊学两年呢。”
真是的,连甄邦都没学成啊!
没有助手啊!
“我这坊正是得卸任了,可否向明府举荐陆甲生为坊正?”
范铮履行当日的诺言,喜得陆甲生笑开了怀。
亓官植可不就是为此来的?
虽然范铮这监察御史未必就会对万年县不利,可谁愿意为这点屁事得罪他?
敦化坊,公正地说,摆脱了从前垫底的位置,可在万年县五十四坊中,也仅仅是个中而已,不值当眼红。
是务本坊不好,还是平康坊没钱?
陆甲生接任,属于无缝衔接,不至于对敦化坊有不良影响,坊学也能持续办下去。
坊学,才是敦化坊真正的亮点,亓官植在考课时,说到教化都能在吏部考功司官员面前自夸几句啊!
司户佐当场为范铮与陆甲生办理了交割,从此敦化坊的坊正就姓陆了。
“记住,萧规曹随!”
亓官植郑重嘱咐了陆甲生一句。
“嘛意思?”粗通文字的陆甲生没听懂。
“让你照我路子走,没把握不要乱改。”
范铮中译中。
陆甲生咧嘴笑了:“那不能。”
以陆甲生的性子,创业不足,守成有余,应该不会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