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终于还是伴随着滚滚雷声砸落在了塞伦城的头顶上。
或许是因为很长时间没有下雨的缘故,这一场雨格外的大,每一滴雨水都仿佛带着浓重的怨气,狠狠地敲砸着城市当中的每一栋建筑。
在这由雷雨编织而成的巨大帷幕之中,所有正在发生的事情,也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
在放置着梅尔之眼密仪的封闭房间当中,一只长着三条尾巴的老鼠正沐浴着密仪所散发的奇诡光线,在铺散一地的纸质文件上来回跑动。
活像是那些将书架上的书籍推落下来之后,又在上面肆意撒欢破坏的家鼠。
这些文件的数量终究还是超出了修格的想象,从上面的那些编号来看,这些纸质文件竟然只能算是法委会在近半个月中处理过的事务里的一部分,想要将这些东西全部扫一遍,至少也得花上一整夜的时间。
幸运的是,修格很快便凭借自己过往的工作经验找到了其中的诀窍,他发现这些纸质文件的编号实际上都包含了日期与时间,于是修格立即便将超出范围的那些文件刨除到了一旁,随后便操纵狂奔之鼠抱着剩下的那一小叠文件阅读了起来。
修格首先找出了一张标有“金酒月十九日”的文件,那是他作为修格·恩斯特抵达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这份文件是当日法委会驻塞伦城分部在周边地区的一些记录。
“塞伦城以东,孤狼岭结晶矿场,部分矿工聚集并对矿场待遇表示不满,后与矿场守卫发生激烈冲突,致守卫一人重伤,一人死亡,驻矿场溪流级法师进行处理。”
“塞伦城中心钟楼广场,有三人公开对法委会及成员进行言语污蔑和攻击,已移交塞伦警局。”
“塞伦城内,北部银色鳟鱼酒馆检举野法师行踪,由湖泊级顾问薇琳·恩斯特及四名溪流级执行者进行处理……”
看到了熟悉的名字,修格微微点了点头:“从这份文档上来看,直到这个时候,法委会内部应当还不清楚薇琳的情况,仍在将她作为一名常规的魔法顾问对待。”
略一思考后,他便将这一小叠文件再度划分成了三堆,将聚集在十九日前后的这些文件抛到了一旁,转而翻阅起了其它记录。
这一次,运气终于站在了修格这边。
很快,他便找到了一份对现状可能会有所帮助的记录。
“金酒月十三日,因后续停战庆典影响,金靴商队提前抵达城内,已按常规办法及条例接收本月所有物资补给,另因停战庆典缘故,额外接收魔路钟摆、新式魔法书、高浓度结晶矿等特殊物资共十车,另有随商队抵达人员,统计为湖泊级魔法顾问一人,溪流级执行者四人,雨滴级法师及学徒十人,人员名单已交由专人登记处理。”
修格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地计算了一下时间:“十三日,也就是塞伦城进入全面封闭状态的前五天……时间上与薇琳之前所说的话相匹配,记录中提到的‘金靴’,应当就是负责将那批成年幻形虫运到塞伦城中的商队了,由此看来,沃特尔王国当中的那些间谍和密探们已经将法委会的这些计划摸索的非常清楚了……将幻形虫混在每个月进行补给的物资车队里带入城中,难怪法委会一直没有发现。”
“但是,从我之前遭遇的那只幻形虫来看,它们虽然已经脱离了幼年的脆弱期,但想要在长途跋涉的过程中存活下来,一定还需要专人保障它们的生存环境,并且持续为它们提供魔力,既然薇琳等人对于幻形虫一事并不知情,那么负责这件事的人就一定存在于金靴商队当中。”
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关联,修格的精神当即一振,他赶忙转去另外一叠文档面前,正准备开始翻阅时,却见那封闭着密仪房间的沉重金属大门上突然亮起了淡淡的暗金色魔法荧光,复杂且细密的花纹自大门的中央朝着四周扩散而去,这分明就是有人在开门!
“要死!”
修格在心中暗骂一句,于是狂奔之鼠立即在他的命令之下活动了起来,三条狭长的尾巴上登时浮现出了墨绿色的剧毒光影,随后这些尾巴便在文件堆中狠狠扫过,极具腐蚀性的迷雾立即笼罩在了这些文件的上方,开始肆意地破坏、侵蚀这些魔法纸张。
金属大门已是缓缓打开,没等修格彻底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便已经有不止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密仪房间的门口,修格甚至能够看见那些法师身上的深蓝色长袍——这意味着来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文员,而是货真价实的法委会执行者!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修格便做出了决断。
一道残忍且坚决的命令通过魔力成功地下达到了狂奔之鼠身上,于是这只本就嗜血好杀,且极度疯狂的魔法生物立即跃到了梅尔之眼密仪旁的金属台上,紧接着,狂奔之鼠快速转动身体,锋利的爪牙直接咬在了自己的两根尾巴上,竟是将它们活生生地从自己的身体之上撕扯了下来。
剧烈的刺痛感再度回馈到了修格的脑海之中,在这股疼痛感的干扰之下,修格感觉自己的魔力以惊人的速度开始了流逝,就连精神世界当中的魔法圆盘也受到了影响,它飞快地旋转着,似是要榨干存留于修格体内当中的最后一丝魔力。
某种超出修格预期的诡异变化在此刻突然发生了。
“哈……”
就在他的精神与意识因为魔力的影响而陷入松动的瞬间,一声来自虚无黑暗当中的短促轻笑传入了修格的脑海,那笑声似乎具备着某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可怕力量,在它的干扰之下,修格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之中,而原本一直位于他掌控之下的狂奔之鼠,也在此刻摆脱了那束缚在自己身上的缰绳,展露出了自己原本的狰狞面孔。
它发出了一声摄人心魄的刺耳嘶鸣,随后用力一甩头,将自己亲手撕下的两条带着鲜血的断尾甩向了密仪房间的大门,随即便扑向了那名被修格刻意饶了一命,此刻正昏死在地的年轻文员。
“嘭嘭!”
伴随着两声闷响,混杂着血肉残片的墨绿色毒雾在梅尔之眼密仪的附近炸开,快速扩散的腐蚀光影将靠近大门的一名法委会法师当场笼罩了起来,在他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中,狂奔之鼠的最后一根长尾摆动而起,随后如同利剑般快速刺下,精准地命中了那名倒霉文员的后颈。
成功制造了杀戮的狂奔之鼠当即发出了愉悦的叫声,而此刻,修格的意识终于勉强清醒了过来,他顾不得自己体内突发的古怪状况,也顾不得对那名同为加班人却莫名惨死的年轻文员表示歉意与默哀,立即便中断了对狂奔之鼠的魔力供应,强迫它就地“消融”。
于是,在从密仪房间外喷涌而来的那些魔法光芒当中,狂奔之鼠的身形飞快地干瘪了下去,在数道魔法的轰击之下,它的身影已是化作了一滩无法分辨的液体,而此时,那些被修格翻阅过的法委会文件,以及原本捆缚、包裹于狂奔之鼠身上的魔法书页,也同样在飘荡的腐蚀性迷雾当中毁坏殆尽。
……
又是一声闷雷在塞伦城上方的乌云当中炸开,巨大的声响撼动着居民们那并不安稳的睡眠,同时也掩盖着城市当中一些不太和谐的声响。
“唔呃!”
修格蜷缩在了服饰商店的货架旁,他那黑暗当中的面容因为脑袋里的昏沉和疼痛变得无比狰狞。
墨绿色的黯淡魔力光影正从他的身体之上不断逸散出来,而当他的手掌按压在木制的地板与货架上时,竟是留下了一个个又一个凹陷下去的腐蚀印记。
就在刚刚,就在那一声无法捉摸的古怪笑声出现在修格脑海当中的瞬间,他便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失控状态,一直以来精密且稳定的金属魔法圆盘开始疯狂地旋转,镶嵌于圆盘之上,本该源源不断为修格提供魔力的墨绿色晶石反常地散发出了明亮的光芒,而铭刻于圆盘凹槽当中的触手与老鼠图纹,亦像是两名被囚禁于牢笼里的犯人般,随着这种变化而开始蠢蠢欲动。
极富破坏力的卡尔戎之触开始自行在修格的身遭显现,它们肆意地扭动、舒展着,伴随着天空中的隆隆雷声不断抽打着修格周围的一切,原本整洁的商店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弄得如同强盗过境了一般混乱不堪。
修格一边咬牙,一边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以及状态,这种过程可以说是极为的痛苦,他并没有学习过如何去真正地操纵自己的魔力,只能凭借自己那并不清晰的模糊感觉进行着尝试,或许是因为他撞对了方向,又或者是因为他体内的魔力得到了一定的宣泄,那种不受控的狂躁感终于渐渐平息,尽管颅内的疼痛仍在持续,但出现在修格身上的诸多魔法异象却终于消停了下来。
他扶着身后的货架缓缓站起,随后坐在了一个被黑色触手抽翻在地的柜子上,用力地喘起气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有余悸地看着四周,回想着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最终,他将自己怀疑重点放在了那突然出现在自己脑内的短促笑声上:“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这就已经被所谓的邪术魔法折腾疯了?又或者……”
修格在这一刻突然回想起了一个身影。
那个在自己刚刚死去时,出现在梦境世界当中,无法分辨身份与面貌,也从未与自己说过一句话的黑色身影。
他突然觉得,那笑声似乎有那么一些耳熟,自己在被踹入那扇漆黑的大门时,似乎就曾听见过类似的声响。
这一想法让修格在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种连自己的力量与身体都不能彻底掌控的感觉极度的糟糕,他只感觉自己的背后好似隐藏着一只无形的巨大手掌,只要它开心或者乐意,那么就能随时随地对自己施加影响。
“不过幸好,最需要的情报已经到手了……金靴商团,只要能够找到他们所在的地方,那么就能够顺着找到更加了解沃特尔王国以及恩斯特家族计划的知情人,在德兰王国和法委会已经走向合作的当下,也只有依靠另外一个庞然大物的力量才能够保全自身了。”
修格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他不打算在这个地方继续待着了,自己在强行断开魔力连接时也损毁了狂奔之鼠身上那用来掩盖魔法痕迹的书页,这便意味着自己的行踪极有可能暴露,继续停留在原地绝对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
就在他起身准备离开商店时,一个有些不太和谐的声响却突然从商店之外传了进来。
那是沉重的脚步声。
每一下,都如同有巨大的铁锤砸落于石砖地面之上。
那声音虽然没有天空中的雷声响亮,但其带来的压迫感,却要远胜于它。
修格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他连忙屏住了呼吸,无声地从商店的玻璃窗旁退开,猫着腰缓缓地朝着通往商店二楼的楼梯方向挪去。
“咚……咚……”
令人窒息的脚步声缓缓而来,让修格最为恐惧的事情发生了——那脚步声在商店门口的街道上突兀停下。
这一刻,就算修格不用依赖魔法圆盘的预警,他也知道情况不太妙了。
能够制造出这种脚步声响,并且顺着自己的魔法踪迹一路追踪而来的,必定只有法委会当中的持剑隐士们,而这一结论让修格的心中充满了无奈与恐慌,他将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掌伸进了风衣的口袋里,轻轻地捏住了放在那里的两枚圆球状的金属物体,那是他在梦境世界当中利用沼泽巫婆毛发交换而来的两枚炼金炸弹。
在当前情况下,这两枚根本没有进行测试过的魔法炸弹,似乎成了他脱身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