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大半个塞伦城都在偷偷传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劳累了大半夜,成功回到了自己临时住处的修格,从温迪太太的口中“得知”了昨夜在法委会驻地周围发生的恐怖故事。
一名被称为法委会利刃的持剑隐士,正在电闪雷鸣的雨夜在临近法委会驻地的一家商店当中遭受到了非人的对待。
根据看过现场的一些闲人与警员们的描述,那位持剑隐士被散发着恐怖恶臭的毛发层层叠叠地缠绕在了一家服饰商店当中,当他被解救出来时,他身上的所有孔洞里都塞满了毛发,就连眼眶和嘴巴也不例外,据目击者们猜测,那些毛发很有可能已经钻进了他的体内,并且填满了他的内脏。
当然了,在法委会的控制之下,有关这件事情的新闻并没有出现在和平日报最新的报纸上。
正如修格所预料的那样,今日份的报纸仍在不留余力地渲染着塞伦城内的敌对情绪,修格在其中一页上看见了自己那篇已经被菲利普主编修改过的“大作”。
菲利普在挑拨人们情绪的方面确实颇为在行。
这一次,他直接以和平报社主编的身份发出了这篇文章,而在已经大幅度修改调整的文章当中,他以一位常年生活于塞伦城中的报社主编的身份,对于长时间以来存在于塞伦城内的“两国矛盾”进行了“情真意切”但却毫无实际根据的剖析,而他的言论看似同时在照顾沃特尔人以及德兰人的情绪,但实际上却处处都在影射、攻击着沃特尔王国及其文化对于德兰王国的倾轧。
在文章的最后,他还不忘了以报社主编的身份发出呼吁,希望城中的居民们能够在停战庆典到来之际保持克制,像过去的两百年间一样友善相处。
能友善相处才有鬼了!
修格看着这些极具菲利普个人特色的文字,感到有些作呕,他揉了揉手中的报纸,随后便将它们抛到了一旁,这种东西看多了,人的脑子和眼睛都会遭受污染。
熟悉的法师之手出现在了室内,房门打开之后,虽然经过伪装,但仍然不掩憔悴之色的女法师薇琳出现在了门口。
她谨慎地用魔法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走进了屋内。
她大概是累得够呛,抛下了手中的一个沉甸甸的口袋后,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甚至没顾得上解除自己身上的伪装魔法。
“修格先生,我一直以为你会低调行事。”
薇琳此刻的语气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冰冷两分:“这一下全城的人都知道,塞伦城中存在着直接与法委会进行对抗的野法师了。”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伪装后的红色头发自脸颊旁垂落而下,而她的声音则从牙齿缝中挤了出来:“作为合作者,修格先生,你是否应该和我交代一下,你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解决的那名持剑隐士?”
修格的身体微微一颤,他转过身,本能地便开始在脑内编撰一段相对合理的故事。
然而薇琳的目光却抢先钉了过来:“修格先生,别逼我用魔法来问你。”
“炼金炸弹。”
修格非常直接地承认了,他摊开手:“被逼无奈,薇琳小姐……那东西我从来没有进行过检验,也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然而薇琳的目光却让修格有些背脊发毛,于是他讪笑了一下,摊开手问道:“薇琳小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呵,作家都很擅长说‘实话’。”
女法师勾了勾嘴角,随后有些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只不过你们都非常擅长控制‘实话’的比重,对吧?”
修格正襟危坐,不敢乱动。
幸运的是,薇琳虽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但是却也不怎么想继续在这件事情上深究,她摆了摆手,去除了自己身上的魔法伪装,重新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在利用法师之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后,她开口说道:“放心吧修格先生,在离开塞伦城之前,我都会对你保持一定的信任。作为一名刚入门的不久的施法者,却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处理掉一名持剑隐士,如果事情的具体经过被传到梅林勒和,恐怕足以让整个梵恩都挂上你的通缉令了,你该为此骄傲才是。”
“……”
修格可开心不起来。
尽管昨夜与持剑隐士之间的对抗非常短暂,但对方身上展现出来的,对于魔法的可怕压制能力已经让他印象深刻了,自己的炼金炸弹如今只剩一枚,而它之前所展现出来的效果也已证明,这玩意只有在密闭的空间当中才能发挥最强的效用,如果只是在空旷的地方引爆,那么只要对方反应够快,完全能够提前逃到安全的位置上去。
换言之,他虽然还有底牌,但这底牌的容错率却几乎等于零。
薇琳终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太久,她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开始与修格交换昨夜收集到的情报。
修格首先交代了自己在法委会密仪室内的发现,然而在听见“金靴商队”这个名字之后,薇琳却皱起了眉:“金靴商队……嗯,我知道他们,只不过这些商人总是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他们在将货物送达之后便离开了,无法确定是否已经出城,倒是可以去试着找找,一帮由巨耳地精组织的商队,还是非常容易找到的。”
修格点了点头,随后问道:“那你呢?薇琳小姐,你有什么发现?”
听见这话,苦涩与无奈从薇琳的脸上浮现了出来,她说道:“情况不妙,那批跟随我来到塞伦城的法师已经都从法委会的驻地当中消失了。”
“他们……逃走了?”
薇琳淡淡地看了修格一眼:“都被处理了。”
修格敢肯定,在法委会成员们的概念当中,“处理”这个词一定不会太温和。
“不过,我在驻地存放魔力结晶的仓库里找到了一封留给我的魔法密文。”
“有人知道你要去那里?”
“嗯,没错……”
薇琳轻轻点头,她说道:“留下那封密文的人甚至为我,或者说为我们准备好了一些东西。”
说着,她将那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口袋拿了过来,并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了书桌上,分别是几块经过精心打磨的魔力结晶,尽管修格从未真正地使用过它们,但也能够凭借这些矿石上闪动的微光感受到它们当中蕴含的浓厚魔力。
在这些结晶的旁边,还有着一本体积稍小一些的魔法书以及一把新式的结晶铳,配套的还有两支全新的魔法墨水笔以及一小袋结晶铳专用的结晶子弹。
薇琳看都没看那把结晶铳一眼,直接将它和那袋子弹拨到了修格的面前,自己拿起法术书检查了一下,随后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道:“留下密文的人应当是隐藏在法委会高层当中的一位线人,他很清楚我们当下的状况。在密文当中,他反复警告我,情况已经发生了超出预测的变化,让我们现在不要试图离开塞伦城……德兰王国及法委会已经彻底封锁了这座城市,他们甚至在塞伦城的周边设下了大量的哨卡与伏兵,一旦我们试图离开,无论是否能够通过经过他们篡改的仪式场,都一定会被当场击杀。”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密文的内容就只有那么多,看起来那位隐藏起来的线人也不知道如今应该怎么办,大概塞伦城内外确实正在发生超出他们预期计划的事情。”
听她这样说,修格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伸手在贴身的口袋上按了按,那里还存放着之前从菲利普主编那里弄来的魔法通行证,现在看来,德兰王国的贵族们对于菲利普的许诺本就是空头支票,在如今的情况下,恐怕就连一条狗都没法从塞伦城内跑出去!
就在修格为自己黯淡无光的绝境前途而感到迷茫时,一枚体积稍小,魔力光辉也相对黯淡的结晶放在了他的手中。
女法师拿起了剩下的结晶,说道:“连续的魔力损耗很可能对施法者的精神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尝试着与结晶当中的魔力共鸣吧……就像你操纵铭刻的魔法那样去做就行了,魔力如同流水,它会自行流向‘洼地’。”
说完,她便在自己的身上设下了一连串的防护魔法,随后便倚靠在了椅背上,并将其中一枚结晶捧在了手心当中,不过两秒,那结晶便开始缓缓地闪烁了起来,其中的魔力亦开始流向薇琳的体内。
“唉,行吧。”
修格看了一眼手中的结晶,又看了看已经专心开始恢复魔力的薇琳,随后便走到了角落那张有些狭小的床榻旁坐了下来,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当中。
薇琳的警告似乎是成立的,修格发现,自己精神世界当中的魔力此刻已经变得极为稀薄,金属圆盘基本处于停滞不动的状态,就连那块镶嵌于金属圆盘中心的墨绿色晶石也变得无比黯淡。
“看来昨天对魔力的使用确实过量了……仅凭我自身的魔力恢复完全无法支撑这样的消耗。”
修格在心中默默做出判断,随后便将那结晶握在了手中,在闭上眼睛之后,他便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自黑暗之中传来的稳定且极富韵律的魔力颤动,在它的影响之下,那精神世界之中的金属圆盘重新开始了旋转,而中心的墨绿色结晶则如同心脏般微微颤动,似乎重新焕发了生机与活力。
魔力缓缓流入体内的过程令人感到十分舒适,在它的作用之下,之前一直被魔力所压制的疲倦感终于彻底地显现了出来,在不知不觉中,修格抱着那块魔力结晶躺倒在了床榻之上,就这样睡了过去。
……
“啪哒哒,啪哒哒!”
跳动的绚烂光影、密集且清脆的敲击声、从前方传来的混乱声响……
修格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某个已经再也无法回去的遥远午后,自己正躺在公司“摸鱼角”的懒人沙发上午休,而不远处,自己的那些损友与同事们正在激情地进行每日一度的格斗游戏对抗。
他们总是这样,有的时候还喜欢大呼小叫,已经不止一次被其他部门的人投诉了。
“小点声。”
修格翻了个身,不满地嘟哝了一句,准备顺着身体的本能再次入睡,然而此时,一股没来由的心慌感涌了上来,那感觉是如此的真切,就和他猝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等等!”
他立即清醒了过来:“我早就死了,哪来的同事?”
在这个想法的刺激之下,他从梦境世界的懒人沙发上一跃而起,心脏在此刻狂跳不已,而当他看向那传来声响的方向时,却发现就在不远处的那台游戏主机前,正坐着一个高瘦的黑色人影,他穿着一身黑色礼服,戴着礼帽,手中正握着手柄,聚精会神地操作着屏幕里的游戏角色。
就像是知道修格已经醒来了一样,那个身影突然抬起了左手,在自己身旁的坐垫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在做完这个动作后,那个古怪的黑色人影又重新操作起了自己的角色,于是一套华丽的连招登时在屏幕上展示了出来,将由电脑操纵的角色打得在天上嗷嗷直叫。
这样的情景实在是奇怪得有些过分了,修格忍不住看了看四周,却见这梦境世界的其它地方一如既往的安静,唯一不同的只有眼前的这片区域,而一旁用来离开梦境的那扇大门此刻也被关了起来。
“看起来,对方并不打算直接放我离开……算了,就过去看看吧,一个会玩游戏的怪物能恐怖到哪里去?”
修格评估了一下眼下的情况,随后便壮着胆子朝那身影走去。
也就在这时,屏幕当中的战斗再一次结束,于是那黑色的人影转过身来,被浓重的黑色迷雾所包裹的面容轻轻抖动,他抬起手,指向了坐垫前面的手柄。
“你要我,陪你玩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