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通那里回返居处的路上,叶怀清有喜也有忧。
喜的是,在对方已经明确萌生杀机并赤果果地展露了杀意的情况下,单纯靠周旋,他让对方打消了杀意,最后甚至某种意义上的化敌为友,让对方成为一个可靠的臂助,在许多情况下,都是可以拿来当工具人使用的。
忧的是,这个世界修行界的生态实在称不上良好,单纯靠周旋的话,小修士面对大修士还是太危险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翻车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翻车。
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帅。
也可能是因为你长得丑。
可能是因为你走路甩膀子,显得很招摇。
也可能是因为你走路不甩膀子,显得很淡定。
至于什么左脚右脚之类的,那就更不须一一列举了,总结来说其实就一句话,前世华夏很多人都耳熟能详的一句话:
“莫须有。”
——当我不高兴时,你便有了罪。
而对于大修士“不高兴”之后的【自由】,这个世界却缺少相对应的遏制和惩罚机制。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能够遏制和惩罚大修士的,必然也是大修士,而且还得是更大的修士。
这个世界,开窍境之上的更大的修士,是什么样子,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生态中?叶怀清还不了解,也没见过,也因此,无法作出相应的判断。
还是莫想太多,不如高卧且加餐吧。
身为土地神,叶怀清终究还是不那么“神”,一个区区的七品而已。
就如一粒种子,才刚出土,由小嫩芽长成小树苗,远称不上大树,也就更谈不上什么遮风蔽雨乃至遮天蔽日之类的了。
雨停在凌晨,叶怀清也是漫步在凌晨,在空无一人的凌晨街道上,叶怀清独自一人回了居处。
没再碰到什么其它的情况。
不过,有若有若无的气机在他身边游荡。
不是石通。
有意思。
其实这个时候就可以应用土地神的天赋神权了,稍一查看,就知是谁。
但叶怀清并没有查看,权当给自己留一份未知和期待。
白天,叶怀清继续移神寄形,附身于神泉山的一株花树上,在冥冥默默中,体会一棵树的生机是如何运转,如何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
这种冥冥默默,简直能够消解人的一切杂念,使心神意识俱都归入沉寂。
是沉寂,不是死寂。
沉寂之中,生机流转。
不但不死寂,反而元气淋漓,遍转周身。
才移神寄形了寥寥数天,叶怀清就感觉自己的心神和意识俱都被从内到外彻彻底底地涤洗了一遍,洗去了一切躁妄,只留下了修行该有的样子。
清清静静,活活泼泼。
清静是心,活泼是身,一身上下内外,活泼的气血以心脏为中心和枢纽以及推动在流转,但与此同时,心神和意识,大多数时候,却又处在一种安静闲逸的情况下。
这种对比很有趣,颇有一种“空山无人,水流花开”的意味。
作为一只并不那么萌新的萌新,叶怀清知道这种状态对修行比较有益,但他也没有想到,是那么有益!
仅仅数天的时间,内景观照下,属于心脏的那颗“星星”,就快要被点亮了。
彻底点亮之时,就是心窍打开之时。
开窍境,开窍境,顾名思义,这一境的全部内容和宗旨,都在开窍。
开窍的多少,直接决定着开窍境的进度和层次。
前世,以五脏主窍而言,叶怀清打开一个主窍到打开下一个主窍,期间间隔多久?
那是一个叶怀清不愿回想的数字,和此世的进度相比起来,前世恍如一梦,艰难得仿佛进度条是被冻住或卡住的,而这一世,至少目前来看,是唰唰唰,也是嗖嗖嗖。
不知不觉,第三个主窍,也是五脏之窍的第二个主窍,就要打开了呢。
从石通那里返回的第七天,早上,石通来访。
看起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清瘦老头,笑咪咪的,提着草绳,草绳上挂着一坛酒。
“石老,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打开院门迎客,叶怀清讶异状地说道。
他的讶异略有点假,石通一眼看穿,毫不见外地笑骂道:“你小子就会装模作样!老夫都已经知道你住在这长平巷,进了这长平巷,老夫如果还不知道你住在哪,那老夫这个开窍境还有何用,不如回家自己抹脖子去了。”
你要抹脖子倒好了。
不过这有点难。
世界上,最难的三件事莫过于自杀、自杀,以及自杀。
一个人走到自杀的程度,那多半不是对世界失望或绝望,而是对自身失望,失望到绝望的地步。
而石通作为一个开窍境的修者,他对自身的失望指数,无限接近于零,这是一个哪怕天崩地裂了都会努力争取多呼吸一口气的人。
“回来这几天,我正想着前辈呢,具体地说,是想着那日在前辈那里所饮的那些酒,每一想起,当真是唇齿生香。”叶怀清笑道,“石老,你今天给我提了什么酒?”
叶怀清这同样的不见外,还有不拘小,或者说没大没小的样子,反而甚得石通的欢心,他伸指点着叶怀清,“你小子,你小子!”
略顿了顿,他才回复叶怀清的提问:“青罗酒。”
然后,他故作才想起来一般地更正,“不对,是小青罗酒!”
“石老,莫要取笑晚辈,晚辈当日也就是那么一说,您这就是青罗酒,没有小,没有小!最多等以后的酒成了,在那个酒上面加个大而已。”叶怀清道。
这三言两语中,石通已经点明来意。
来意是什么?
当然是催促,让叶怀清尽早把那日的说法提上计划。
不然,他一个开窍境的修士真闲到实在没什么事干,专程提着酒来找一个养气境的小辈?
而且还是他极为珍视的青罗酒!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青罗酒曾经对他极为重要,宝若性命,但现在,用处却是不大了。
叶怀清当然也不能装傻,承接了来意。
他之所以在石通面前有这般面子,一个同为开窍境的老师背景,至多在这其中占了一成,余下九成,全都有赖于那一日他品酒时的点评和发挥。
说白了,展示自我的同时,以利诱之。
一个修行陷入停滞的修者,看到修行再次起步的曙光,如何能够放过?
叶怀清也就是依靠这一点,让石通放过了他。
而现在,两人言笑晏晏,俨然一副忘年交的架式,也全建立在这样的一个基础上——
叶怀清是一个药师。
叶怀清会酿酒。
叶怀清在石通这个地头蛇兼开窍境大修士的全力帮助下,“有一定可能”,酿出能让石通渡过开窍境中期走向开窍境后期乃至大成的“大青罗酒”。
这是一棵救命稻草。
是石通这个溺于水中的人拼了命都要抓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