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开市或者说逢集的时候,叶家镇的主街道上便多了一个卖熟肉的摊子。
一个简单的小推车,很新,大老远就能看出是新制的,推车中间是个腔洞,像是锅灶一样,里面嵌着一个大大的木桶。
木桶同样是新制的,外观很新,但如果站边上伸头朝里侧望,就会发现已经被染得非红非黑,整体近褐,而大木桶中装着大约八分满的水,那水也是褐色的,一点看不到里面具体。
但是不用看,用闻的就可以了!
热滚滚的水,盖子一揭,烟气腾腾。
而伴随着烟气腾腾一起冲溢出来的,是让人一闻就馋一馋就流口水一流口水肚子就咕咕叫的香气,而街道上的人一闻到这香气,两脚就开启了自动驾驶的托管模式,朝摊车那边拥集过去了。
这架小摊车出现在叶家镇集市的第一天,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上午出的摊,还没过片刻,摊子就已经陷入了重重的包围之中,别说什么摩肩接踵了,根本就是水泼不进。
摊车最里面,围的大都是小孩。
有随大人一起赶集市的外镇小孩,但更多的是本镇小孩。
摊车的主人很好客,好客到根本不像是出来摆摊售卖,而像是在大街道上开托儿所。
那三十左右的摊主男子,一派平静,故作淡然,但哪怕是瞎子也都能看出他的神采飞扬,只见他拿着一柄大大的铁叉,探入那八分满水的大木桶中,铁叉再探出的时候,上面已经叉着一挂长长的至少十几斤的肉。
然后他一手持叉,一手拿起摊上的刀,唰唰唰唰唰,只见刀影不见刀声,下一刻,那十几斤的肉已经被分成了好几十块。
大体差不多,但其实并不均匀。
不过此时此刻,谁关注这个呀!
聚拢在摊车周围的大大小小,口水已经快要把这里变成一片海洋了。
“二毛,分肉!”
摊主一声大喊,然后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小毛孩便兴奋到满脸通红地拿起摊车上的一个木条,朝刚刚分切出的一块肉上一插,也没见怎么用力,就穿透了整块肉,插到了摊板。
然后他把这块肉递给了离他最近的一个十来岁的小孩。
“大头哥,接着,你的肉!”
“啊?我的肉?”
那叫大头哥的小孩头有点晕,但他的手可不晕,没有半点迟疑地快狠准地接过了插着肉的木条。
“大亮哥!”
“小平哥!”
接下来,只见那小孩不停地把摊车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分出去。
挤在这里的有男孩也有女孩,不过这小孩一连分了十几个男孩,才轮到一个女孩。
明显的男孩优先女孩靠后!
显然是小小年纪便洞彻了世间浮华,不为美色所惑!
这头刚刚分得差不多,那头摊主男子已经又把铁叉探入大木桶中,叉出又一挂热气腾腾的大肉,并展开了分切。
就这般,摊主男子时不时地捞肉切肉,而被他喊作二毛的小孩则像猴儿一般活跃,不停地分着肉。
至于摊子周边?
一片稀里哗啦声。
像蔌蔌的雪落,落在花树上,像飒飒的风吹,吹在竹林中,像大雾撞击山谷,似有声似无声,像小雨洒落溪面,似奔走似徐行。
一群大小孩子,或贪婪或克制,或狂野或羞涩,形态不一的咀嚼,把摊子周围的空气,都咀嚼得出现了波动,从而让这火热的空气携着那馋人的香气一起,在整条街道上,纵横肆虐。
这便是叶父以及叶小弟第一天出摊的开始!
晚上,当叶怀清回来,一大一小向他述说着此事的时候,犹自兴奋未消,狂热难褪。
特别是叶父,看得出来,他非常努力地想要保持着大人的端庄以及父亲的尊严,可惜不由自主上翘的嘴角完全出卖了他,让他的心声在这一刻近乎于完全展现:
“儿咂,为父干得怎么样,还不错吧,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儿咂,识相些,快点,快点来夸夸为父!”
叶怀清识相吗?
当然识相了!
对于自家父亲的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他怎么会不满足呢?
其实也无须怎么太过分地大夸特夸,只需要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再用认可且信服的眼神看过去,就足够了!
嗯,再添上一句话:
“阿爹,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把场面撑住稳住的!”
就这一句话,彻底击溃了叶父不多的矜持,让他哈哈哈地真的大笑出声,然后把在这儿围着几人闲转的小女儿一下抱了起来,举高高,摇晃晃。
“坏阿爹,快放我下来,我要阿娘抱!”
小女儿不是很给面子。
叶父才不管这个,愣是嘟嘟嘟地亲了她好几口,才把她放到就在边上的叶母手中。
叶母也是笑咪咪的,脸上可骄傲着呢。
因为。
今天她虽然没有跟着一大一小一起出摊,但摊车上大木桶里的东西,可是她煮出来的!
亲手!
亲自!
今天出摊大获成功,功劳,她一人独占八成!
其中,大儿占五成,丈夫占一成,二毛倒欠四成,三女不占不欠。
一家五口,不多不少,合占十成!
完美!
二毛实不知自己莫名其妙六月飞雪地倒欠四成,此刻,望着自家的阿哥,他的眼神之中,三分是激动高兴,七分是仰望孺慕。
“阿哥,你太厉害了!”
“阿哥,你不知道……”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历数着白天时的种种,仿佛李太白的庐山瀑布水从杳然的时空一直冲贯到了这里,化作可以润喉的水,以支持他就这般地述说下去。
叶怀清微笑地听着,顺便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小肩膀。
这举动,与其说是鼓励和嘉奖,更不如说是认证。
得到认证的小家伙直接陷入兴奋式癫狂。
这一晚,叶家的堂屋中,虽无载歌载舞,却是意气飞扬。
叶父挺胸直背,叶弟眉飞色舞,叶母大功在我,叶女天真烂漫。
叶怀清似中心,似背景,或者说,既是中心,也是背景。
月亮不睡我不睡,人家歇时我未歇。
这一晚,叶家堂屋里的油灯,一直亮了好久,亮到叶父甚至添了一遍灯油,然后一家五口才分作两处,各自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