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床上躺了3天,方仁总算是结束了枯燥煎熬的观察期。
这期间,他再没见过那藏在心底的没精打采的警察,可能是没来过,也可能是趁着某些间隙来过,但确实没再让他见到。
没再见到,方仁也没太在意。他更在意的且让他感到高兴的,是三天下来他都没有再做那个梦,虽然方友义每天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但这种相对还算正常的生活他还是愿意接受的。
离开时,张云燕还特意来了趟,表示出于对方仁提供信息的感谢,院方决定免除他在院期间的一切费用。
虽说只住了5天院,但这可是高级病房,再算上一些不不能报医保的项目,还有请专家会诊的花费,至少还要补缴三四千的,这对每个月还完房贷没剩几毛的小家庭来说,算是莫大的喜讯了。
观察期间张云燕是来过几次,但都是简单的身体情况记录和问候,并没有提及在医治其他学生这件事上有什么进展,方仁也知道自己提供的信息可能没多大用,不过他也懒得多想,对方要免费就免费吧,家里也确实缺这个钱的,否则老妈都不会这么着急回去培训,晋升高级教师的话,家里的负担会小很多。
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父子俩再三感谢后,按张云燕提醒的从应急楼梯下楼走侧门离开。
找到小电驴骑到院门口后,方仁执意下了车。
“明天周四,要不你还是回家再休息两天,下星期再去上课?”
“休不动喽,”方仁说着伸了个懒腰,“这几天人都躺麻,浑身是劲都没地方使,而且再不去高数和大物该听不懂了,以后线代根本没法学。”
“你这学的花里胡哨的都啥玩意,不管怎么样,你在学校一定当心,不要再给老子去网吧包宿了,再——算求了,你自己注意,记得我说的话。”
“行行行。”
方仁清楚方友义没说出的话,老妈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但他更清楚的是,做梦这事,还真不是他自己能说了算的。
因为人少,方仁靠窗坐上了医院直达学校的免费专线电巴士,离开时,他向在小电驴上低下头佩戴黄头盔的方友义挥了挥手。
现在才晚上八点过,黄蓝骑手们还有很多可以忙并不得不忙的时间。
回校的道路略显颠簸,而且座椅设计怪异,如两只湿冷的钢铁大手托着屁股瓣,但不得不说包裹性和支撑性很好,所以在调整几下坐姿适应冷硬后,方仁意外地觉得还不错;目光向外,毛雨正无声地撞击着车窗,远处静默的高楼丛林投来一饼饼交叠的斑斓灯光,慢慢在润湿的车窗上晕开,在方仁平静的心间晕开,泛起阵阵涟漪。
这次昏迷,让他和方友义的关系缓和不少,毕竟两人就高考填报志愿的事争吵后到现在,差不多长达半年多时间都没有过正常交流。
想起刚才下楼时方友义支支吾吾的样子,眼角有些酸涩的方仁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非常清楚家里的情况,因为要负担方正的高额生命维持费用,所以“amd,yes”从来都只是他和方友义开的一个小玩笑,他还不至于那么不懂事。
笑声引起车上零星的几人回头观望,方仁急忙揉了揉眼睛,收敛笑声后,低头给正在问有没有要带饭的室友群里回了消息。
“土豆片回锅肉!”
“得勒!”钟一鸣很快回复。
“给你抢了壶热水(狗头),速归!”李时钊也够快。
“好兄弟!”方仁点了个赞。
见李时钊发了个鸽子疯狂点头的都XX鸽们的表情包,方仁强忍笑意揉了揉额头将手机息屏,根本不敢再多看一眼,这车上都是校友,要憋不住再笑的话,明天可能会光荣地在学校贴吧的“名人堂”金榜题名。
还好路不算远,加上又是专线,很快到校后方仁急忙逃下车,进寝室之前一路都没碰到熟人。
钟一鸣正在寝室中间的红课桌上分饭,这是他们之前去旧教学楼“借”来的。
“给我放那就行!爱你我的鸣。”坐在床头打游戏的李时钊头也不回的大喊着。
钟一鸣听见响动手上娴熟的解节动作不断,回头发现是方仁回来了立马高兴道:“总算是给你小子放回来了。快来快来,老板给多加了土豆片,新出锅的!”
“握草,脑仁回来了,那还玩个屁!”李时钊听见声音,从床上弹起,“来来来,干饭干饭。”
“哈哈,你这不是坑队友吗?”方仁看了一眼他灰黑的屏幕才恍然大悟,“哦,炸了。”
“咳,话不能这说,托儿索十分钟0-12,EZ越塔被爆杀三次,我一只小猫咪可咋整嘛——”
“得得得,你那猫咪我就不说了,闭嘴!吃饭!”钟一鸣打断了李时钊有可能出现的超长展开。
陈子然又约会去了,三人和往常一样,拉开李时钊这个内蒙富二代给大家搞的减少宝,碰杯后就趴桌子上欢乐干饭。
关于没到医院看望方仁这事,之前在群里已经说过了,但二人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再强调一遍,不让他们去探望的校方和医院,此刻仿佛化身为他们嘴里的饭菜,势必咀嚼成末才肯罢休。
见二人拿饭菜撒气,方仁忍俊不禁地打趣告诉他们不要想太多,身体没问题,只是去躺了几天。
对校方这种处理方仁是能理解的,毕竟前段时间何定松等人出事时就管得很严了。
之后二人又谈论起学校近期的一些传言,方仁竖着耳朵听关于这次植物人事件的,结果半天讲的都是一些新瓶装旧酒的鬼故事,毫无价值可言。
被问到自己的情况时,方仁只能乐呵着给他们编了个噩梦,没敢细说,二人倒是听的津津有味,特别是李时钊扒进嘴里的饭都忘了嚼,看其信以为真的表情,没准晚上就去校园论坛和贴吧上拿这事编聊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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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课,除了导员进行简单的身体状况询问之外,没什么异样。
第三天,周五下午,烦恼找上了方仁。
在踏着铃声狂奔的过程中,方仁四人远远的就发现工程水文学的教室外,同班同学扎堆挤在一起,一个个脸上倒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方仁以为又是谁搞什么大胆表白之类的,但当跑近后,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发现这些人的目光都转到自己身上,这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大事和自己有关。
方仁刚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就听见教室里传来科目老师叫自己的名字,无奈硬着头皮走进教室。
一进门,方仁就明白问题不小。
科目老师一脸严肃地站在讲台上,班长则是在讲台旁,摆着个苦瓜脸看着方仁,眼里满是同情和无奈,而讲台下面虽然散座着的三十来人,却一个学生都没有——全是瞪视着方仁的中年社会人士。
方仁心理素质是不错,但也就一大一学生,哪见过这阵仗,见这些人明显是冲自己来的,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好在陈子然从后面伸出厚实的手掌托了一下他的腰,才稳住身形,后面的钟一鸣和李时钊犹豫了一下,也很快站了上来。
陈子然扫了众人一眼,高声问道:“怎么?老师,这是学校福利?打算提前招聘我们?”
“陈子然,这些——”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科目老师的话被一个极具磁性的男声打断。
随着声音的出现,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穿着灰色休闲西装的瘦高中年男子站了起来,对着陈子然微笑道:“这位陈同学,你们老师也不清楚情况,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今天是来找方仁同学的。”
“我是不担心,但有什么事不会课下说吗?而且你们来这么多人是想干什么?你们在这影响了我们学生的正常上课知道吗?希望你们明白你们现在的行为是违法的,我可以立马报警。”陈子然身强体壮,个头又比西装男更高一点,微微俯视之下,气势立马压倒了对方。
西装男人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迅速扶了扶银框眼镜,调整笑容刚准备说话,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从教室后排发出。
“报警又怎样,报警就先把方仁抓了!这位可是我们黔城经开区区长秘书王——”
“咳咳!”王秘书又扶了扶银框眼镜,打断了女人并不理智的发言:“陈同学,我们的到来或许不是时候,对此我表示很抱歉,但这事关23个年轻的生命,事情紧急,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
“我靠,只要个屁!你搁这儿扯淡呢?”李时钊积攒了许久的怒气终于压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呵斥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玩意的秘书,我就知道天大地大法理最大,23个人的生命和我们水利工程的学生能有什么关系,你们真要——呜呜——”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钟一鸣捂着嘴拖了出去,淹没在围观的学生堆里。
“听你们这个说法,应该是之前变成植物人的学生家长吧?”陈子然接过话,“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目的,但希望你们接下来所做的事不会让我们这些围观的学生不适,我想上百名学生的联名举报还是会有上级重视的,是吧,马班长。”
见陈子然看向自己,班长马世聪撇着嘴巴在眉宇间挤出了一个川字,他现在是骑虎难下,恨死陈子然了,在同学们的注视下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是这样的,希望各位尽快且合理合法的办完事情,不要让大家难办。”
“你们有什么事就说吧,尽管我可能也帮不了你们。”方仁已经缓过神来,沉声看着座位上的中年人们,他已经猜到这些人是要做什么了。
“有什么事你心里最清楚——”
“哎哟,徐姐,您干嘛啊,可少说两句吧。”
那个尖利的女声再次出现,但很快被另一个距离差不多的女声打断。
二人本可能展开的吵闹在王秘书的粗重咳嗽声中,如插曲般一晃而过。
“是这样,你是唯一一个昏迷者中醒来的人,而其他23个人一直都还没醒来,我们今天来,也不是难为你,只是希望你能配合一下医院去在待一段时间,这样其他人很可能重新醒过来,对于你的损失,我们会进行补偿,你放心,我们当中有人在社会上还是有些声音的,说话绝对算话。”
王秘书一改之前的严肃,温柔且期待地看着方仁。
方仁暗道果然没猜错,这些人和之前的张云燕一样,抱有同样的目的,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
“但是,凭什么?”
一个未曾相识的慵懒男声嚣张地接过话头,让方仁不得不诧异地向声音的来处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