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桑托拉斯

于包办婚姻,卡莉丝塔并无怨言。

她一直都知道她的丈夫由不得她自己挑选。作为先王的孙女和新王佛耶戈的侄女,她的婚姻当然是政治交易的筹码。对此,她从未有任何抵触。毕竟世事如此。她早就决意听天由命,哪怕是要她嫁给哪个臃肿蹒跚的贵族老爷也无所谓。所以当佛耶戈说希望她嫁给赫卡里姆时,她甚是惊喜。

当然,她心中十分清醒,这婚约纯粹是为了巩固王权……不过,当她走进被征服的桑托拉斯城,在中心广场的庆功宴上坐到赫卡里姆身边时,她觉得先灵们对她算是不薄。

赫卡里姆只比她年长几岁,却在铁之团中迅速蹿升。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骑士团宗师,他早已战功累累,尊荣加身。纵观国中所有骑士团,无论是政治地位还是军事实力,铁之团都可谓首屈一指……其财力更是不容小觑。数百年来的攻城略地,让铁之团坚不可摧的堡垒库房中塞满黄金、珍宝和魔法器物。

入夜已经几个小时,珍肴异馔满布长桌,各色酒饮往复挹注。显然,早在两军于平原交战之时,盛宴的准备工作便已经开始。而这本是为桑托拉斯国王准备的凯旋宴。尽管仆人们尽力掩藏,卡莉丝塔还是注意到他们的惶恐不安。他们的主人已命丧沙场,而凶手正是他们现在侍奉的人。

一名年轻仆人为卡莉丝塔呈上一盘食物,她回了一句“谢谢”。可他却没想到她会与自己搭话,错愕间仓皇离去。

宴会已然极尽喧闹。狂欢作乐的卡玛维亚人满席放肆高喊,纵声大笑,为胜利举杯。伶人奏乐,一群瓦斯塔亚舞者翩翩起舞,以超凡脱尘的曼妙身姿腾转空翻。举足之间,虹光圜转。

佛耶戈和年轻的王后尚未驾临,但已经授意众人可先行开宴,各大权贵便不遗余力地奉行上意。想到城中居民正瑟缩家中担惊受怕,一干贵族却在此处宴饮作乐,卡莉丝塔只觉不齿。她无心用膳,若非出于礼仪,她一刻也不愿在席间盘桓。诚然,若是没有佛耶戈的禁令,城中景象将会是一片触目惊心。饶是如此,对于阵亡者的家眷们来说也并非多大的慰藉。

她仍然身穿铠甲,不过已经清洗干净。她无暇沐浴,只洗手洁面,由仆人们为她理过乌黑的长发,并施以兰膏。她没有束发,任其随意披散。因为成婚之前她都不必束发,婚后则需编成辫,以示她与赫卡里姆的人生已紧密交织。她从不离身的长矛此刻正倚在桌沿。

在场数百人皆出身名门。他们大多是骑士,也有一些是在庶军中任职的贵族,在她麾下效力。当然,那些人都已经被分派到酒宴末席。在庶军任职并无荣誉可言,遑论金银;骑士团才享有真正的声望利禄。卡莉丝塔很清楚自己拥有王室特权,但她更愿意相信,就算没有这份特权,她依然甘愿在庶军中任职。与其坐在卡玛维亚的武士精英之间,她倒是更想跟她的士兵们在城墙外饮酒作乐。不过,她还是顺从佛耶戈的心意,坐在了这里。

赫卡里姆就在她的左首。他细心周到,谈吐轻松从容,是一个极富魅力的追求者。紧挨着他们的是跟庶军一同随驾前来桑托拉斯的其他骑士团将领:魁伟冷厉的青焰骑士团俄多诺大人,高挑俊美的乌号骑士团宗师奥罗拉女士。奥罗拉女士嗓音高亢,性情直爽,据说是个令人生畏的角色。卡莉丝塔甫一见面便对她心生好感。

对面坐着的是金盾团的宗师——一个不甚显赫的骑士团。那宗师中年样貌,体格壮硕,一对细眼闪露贪光,苍白的脸上横着一道难看的疤痕,此刻已经酒酣。

他拖长声调说:“卡莉丝塔小姐,看来你成就了一番不可成就的伟业。”

卡莉丝塔心下无奈,无意与他闲谈,但还是礼貌性地弯了弯嘴角,说:“此话怎讲,西奥多纳宗师?”

他说:“你将一群贱民打造成了一支还算过得去的军队。”他晃晃悠悠地举起酒杯,半途还溅出了一些。“我敬你一杯,因为这实在是我始料未及的成就。本来也没人愿意去操这份闲心,更何况是王室成员。”

“让人始料未及恰恰是我的喜好。”

她要带领庶军时,整个宫廷大为震惊。她并不觉得承认自己的军事天赋有何傲慢之处,而且她相信,为国效力的最佳方式就是披甲为将,率领卡玛维亚规模庞大的常备军队。在贵族们看来,领导出身寒微的士兵毫无荣誉可言,但那些庸碌无为的士族贵胄对她抱有何种看法,又何须介怀?

西奥多纳接着说:“但为什么选了庶军?你随便加入哪个贵族军团,他们都会觉得三生有幸。为什么要领着那帮乌合之众?”

卡莉丝塔强调:“今天获胜的,正是那帮乌合之众。而且,庶军是我最能为卡玛维亚——还有卡玛维亚人——效力的地方。过去,庶军总是被拿来当成箭垛,消磨敌方冲杀的锐气。”

西奥多纳抹了把嘴,说:“他们本就是下等人。”

“他们是卡玛维亚人,不该被当作牺牲品。我相信庶军的作用远远不止于此。而一支强大的庶军可以帮助我们保障卡玛维亚的强盛。”

西奥多纳宗师重新满上酒杯,嗤道:“是骑士团保障了卡玛维亚的强盛。那才是真正的力量所在,向来如此。”

卡莉丝塔已经难掩她对西奥多纳的厌恶之情,斩钉截铁地说道:“骑士团不等于卡玛维亚。背信弃义或是拒绝向新登基的君主宣誓的骑士团并不鲜见。早在我的先人扫若王在位时期,金盾骑士团便曾与王室对抗,不是吗?”

“这你可被她说中了。”奥罗拉女士不禁失笑。

西奥多纳两眼直瞪,咬牙骂道:“那已是三百年前。我们金盾团历年来为烁银王座流过的血,无人能及。新王加冕当日,我们便已宣过誓了,不像某些人。”他肆无忌惮地甩了赫卡里姆一眼。

铁之团并没有立即向佛耶戈宣誓。虽说倒也不足为奇,但是铁之团历来是王位最坚定的捍卫者,如此犹疑,足见他们对新王并无太大信心。整整一个星期过后,再加上卡莉丝塔与赫卡里姆的婚约,铁之团才肯宣誓效忠。

邻座的贵族们一个个敛声屏气,等着看赫卡里姆上钩。但他只是低声一笑,拿起缎帕擦了擦嘴。

卡莉丝塔抬起手,准备息事宁人。让西奥多纳出丑固然有趣,但毕竟对大家都没好处。她说:“没人有意玷污金盾团的名誉。我不过是想说,骑士团威名赫赫自然不假——希望他们长久效忠。但除此之外,拥有一支忠于自己的强大军队,对卡玛维亚而言是明智之举。”

西奥多纳冲赫卡里姆嘟囔了一句:“你也这么觉得?”

赫卡里姆耸耸肩,说道:“如果一支强大的庶军意味着我的人可以少些伤亡,我何必要反对呢?”

西奥多纳不屑地摆了摆手,说道:“你要不是准备娶她,恐怕不会是这番说辞。而且国王还不准洗城?呵!那这场仗打得真是白费力气!”

赫卡里姆的笑容冷了下来,但语气依旧轻松。他朗声道:“多喝点水吧,西奥多纳宗师。不然等到明天,除了头痛欲裂之外,你还得跟今晚可能得罪了的人一一决斗。”

这番话惹来附近一阵轻笑。他们已经吸引了一批观众,因为王公贵胄对于宫廷闹剧一向求之不得。两位宗师在此一较高下,这等赏心乐事,实在叫人欲罢不能。西奥多纳哼了一声,并不理会赫卡里姆的忠告,又喝了杯酒。

卡莉丝塔颇为感激赫卡里姆巧妙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他不动声色地冲她眨了眨眼。对于政界的尔虞我诈,他显然远胜于我。他能在前任宗师殒命沙场之后,如此迅速地晋升至铁之团首脑之位,凭借的不仅仅是勇力。

通过政治联姻将铁之团与王位绑在一起的确是上策。一开始,她疑心这是国王首席咨议官的想法,但现在她觉得,这或许就是赫卡里姆自己的手笔。他无疑有这样的胆量,敢直接向国王提议。如果当真如此,她不确定自己是该赞赏他的雄心壮志,还是该小心加以提防。她拿定主意,两者兼施。

不及她细想,便听到传令官在宴会的喧嚣中高声叫道:“佛耶戈国王、伊苏尔德王后驾到!愿陛下长治千秋!”

所有王公贵族一齐起身相迎。

王室卫队夹道左右,佛耶戈和伊苏尔德在嘹亮的号声中步入庭院,国王的亲卫瓦斯克依旧不离御前。年轻的国王阔步前行,得胜之喜溢于言表,而他的妻子则挽着他的手臂,莲步盈盈。二人彼此贪恋,情深意笃,卡莉丝塔为此感到高兴。佛耶戈的人生中并未感受过多少关爱。

孩提时代,他凡有所求,无不顺意……唯独除了父母之爱。他的母亲死于分娩,而父亲在佛耶戈出生时已经垂垂老矣。在其长子去世之前,他从未正眼看过佛耶戈。即便在佛耶戈成为继承人后,他的态度也冷漠专横得令人窒息。短短几个月后,先王便告驾崩,因而登基一事,实在让佛耶戈措手不及。

卡莉丝塔把佛耶戈当作弟弟一样爱护,并且容不得旁人说他半句不是,但即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佛耶戈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如今又长成了一个有权有势的青年,从来不知道忠言逆耳的道理。不过,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佛耶戈有一颗善良的心,对一切事物感触极深,无论好坏。若引导得当,她相信他可以成为一位明君,他只需再成熟一点。

当初,佛耶戈冲动成婚,卡莉丝塔和其他贵族一样大为震惊,并且忧心忡忡。伊苏尔德并无显赫家世,二人的结合也不会给卡玛维亚带来政权或者财富——她甚至根本就不是卡玛维亚人,只是一个来自战败国家的缝衣女,出身寒微。然而,他们夫妻情意绵绵的样子让卡莉丝塔很快改变了想法。

佛耶戈自出生以来,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物这般宠溺。这是他第一次把他人放在自己的愿望和需求之上。他聆听她的话,重视她的意见,远远超过他的咨议官,甚至卡莉丝塔。尽管这位王后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但她天资极高,对于人事和宫廷政治有一种出于本能的洞见。更重要的一点,大概是她宅心仁厚、考虑周详,缓和了佛耶戈的冲动个性和自我为先的行止。卡莉丝塔终于有了一个盟友,一个可以帮忙控制佛耶戈从而维持卡玛维亚稳定的人。

如今,他终于成长为卡玛维亚的一国之主。而今晚的表演(这确实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表演),足以让人窥见他能成为一位何其强大且备受爱戴的君王。他浑身散发着魅力与自信,而且完美地把握了出场的时机。在美酒与胜利的作用下,众人无不醺醺欲醉。但除了满面通红的西奥多纳之外,还没有人醉到酒后失仪、寻衅滋事的地步。

佛耶戈一身王者气派,却不至夸炫。若是在他们的阿洛维德拉宫廷,可能正宜炫弄,但此地甫经战乱,奢靡之风理当加以收敛。佛耶戈身着黑色胸甲,闪闪发光,昭告世人他虽未参战,却是实实在在的战士。他额间戴着三戟王冠,但他的剑,那把真正象征王权的巨剑穆清居然不在,反而令人介怀。

佛耶戈的王后伊苏尔德则端庄娴雅,赏心悦目。她有着无可挑剔的鹅蛋脸,一双湛蓝的大眼睛脉脉含情。一身衣裙由她自己亲手缝制,由无数绸缎与丝绒层层累叠而成,宛如花瓣一般在她周身绽放。伊苏尔德无意利用卡玛维亚的传统服装来掩盖她的出身,反倒大大方方地制作了一件突显她异族身份的罗裙。王后所挑选的珠宝亦是别出心裁:精致的银链襻结成网,其间缀以蓝晶,与宫廷女眷们所戴佩饰截然不同。不过,卡莉丝塔猜测她们多半不久就会竞相效仿。

伊苏尔德王后浑身散发着迷人的异域风情。一众骑士王公喧闹不已,人人身裹铁甲锁链,而她身处其间,更显得娇艳如花,珍美如玉。即便如此,卡莉丝塔仍能看出周围许多人笑容背后的轻蔑和否定。他们不齿于伊苏尔德低微的出身,也痛恨她的异族血统。

佛耶戈和伊苏尔德浑然不觉,双双行至庭院前端为他们准备的餐桌前。佛耶戈请王后就座,吻了她的手背,然后转身走向众人。

他朗声祝酒,嗓音如丝绒一般柔顺优雅,字字清晰可闻:“卡玛维亚的兄弟姐妹们,今天,国家以你们为荣!先灵以你们为荣!我以你们为荣!”佛耶戈高举手中的酒杯,说道:“今晚,我敬诸君一杯!”宴会现场欢声雷动,数百人皆高举手中佳酿,美酒四溅。佛耶戈一饮而尽,将杯子扔在一旁,令众人大为兴奋。他纵声大笑,叫道:“再拿一杯来!”

佛耶戈刚要就座,伊苏尔德却将手放在他的胸前,侧身对他说了几句话,他便道:“啊,是的,谢谢,我的爱人。我差点忘了!”卡莉丝塔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忘了什么。“我们正是为了此物,才来到了桑托拉斯!”

他一声击掌,庭院霎时肃静。一群祭司走了进来。他们低着头,把脸藏在没有表情的陶瓷面具下。在他们身后,四名奴仆合力抬着一个金匣,看上去分量很沉。他们把金匣放在石板地面,抽出扛运用的杆子,鞠过一躬,便赶忙告退。佛耶戈微笑着走上前去,修长的手指在精美的金匣表面摩挲一番。他戏剧性地停顿了片刻,随后传来清晰的咔嗒两下开锁声,金匣缓缓打开。众人纷纷引颈前倾,想要一窥究竟。

卡莉丝塔不由得暗赞。佛耶戈很清楚如何操纵人群,而她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位成功的君主必须具备的品质。

佛耶戈睁大双眼,齿间低哨一声,可谓做足了悬念。随后他郑重道:“我们需要更多光线。”他的声音平稳而低沉,但字字清晰可闻,足以左右在场众人。

伊苏尔德王后摸出一个玻璃小球,稳稳托在掌心。佛耶戈挥手一扫,从她手中接过小球,放近唇边,低吟一语,然后将其轻轻抛向空中。那玻璃球悬停在他头顶上方大约十人高的地方,开始从球心发亮,淡淡白光照向国王和那只金匣。

佛耶戈眯起眼看着它,眉头紧皱:“嗯,显然还不够亮。”他扫视人群,说道:“我最信任的咨议官呢?努尼奥·奈克里特,你要是还没醉倒的话,就快步上前!你的国王需要你的才能!”

咨议官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引得笑声一片。他的脸像一块破旧的皮革,深纹横纵,双眼陷在幽暗的眼窝中。虽然上了年纪,但他的英锐才识丝毫不减。他心情尚佳时,便已不苟言笑、疾声厉色。此时他走向国王,常年深锁的眉头皱得更紧。他的不世之才竟被用作酒宴把戏,供醉醺醺的贵族消遣,他显然十分不满,但还是顺从地走上前来。

佛耶戈俯身与他耳语。努尼奥面露愠色,顶了几句,然后将目光转向那颗发光的玻璃球,口中念念有词,做无声密语,眼中幽光乍现。他伸出一只手,玻璃球倏然高飞,直入夜空,如同一颗返归苍穹的流星。与此同时,球中发出的光芒骤增,以至于庭院中的每个人都不得不背转身去,生怕双目被灼伤。

转瞬之间,仿佛一个新的太阳就此诞生,在桑托拉斯上空冷冷燃烧,方圆数里皆沐浴在一片淡淡光辉之中。

“太棒了!太棒了!”佛耶戈叫道,王后也欣然拊掌。“多谢,尊敬的努尼奥,现在可好多了!真是好多了。”

老咨议官依然眉头紧锁,抽身离场。

佛耶戈接着说:“各位,今天,创建我们伟大国家的先祖为我们骄傲!”他在贵族们面前踱走,激情与信念在他眼中燃烧。“我们的建国之祖,双生子,卡玛和尊贵的阿维亚,在向我们微笑!他们向整个卡玛维亚微笑!”他又一次站在金匣前,把手伸进去,说道,“好,言归正传,各位,这就是米迦勒圣爵!”

说着,他高高举起了那件尊贵的魔法器物。一个有盖的圣杯,上面镌刻着符文与古老的记号。圣杯周围萦绕着熹微的光芒,仿佛被一片蒸腾的雾气包围。一众骑士皆肃然起敬,发出啧啧称赞。

“我们解放这件圣器的崇高使命就此完成!当年,先祖卡玛被阿斯托的黑箭刺穿心脏,奄奄一息之时,是他的妹妹阿维亚救了他的性命。这段故事各位耳熟能详。但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先祖卡玛之所以能够生还,正是因为阿维亚有了这件圣器!阿维亚将这圣杯放到他唇边,他的伤口便当即愈合!数百年过去,如今,它又回到了我们手中!”

这番话更是赢得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呼。卡莉丝塔环顾人海,看到王公贵胄们眼中如饥似渴的贪欲,心生不安。

我们高贵的求索精神已被腐蚀了多久?这孜孜以求的精神,花了多长时间沦为显而易见的借口,方便我们烧杀抢掠、夺取沃土、剽窃邻国?它又是何时开始用于辩解,证明入侵别的城邦国家将会给卡玛维亚王国带来更多财富和尊严?

卡莉丝塔猜测,卡玛的求索理想在遭到不可逆转的玷污之前,少说早在好几代人之前便已沦丧。更悲观的揣度则是,堕落始自卡玛本人。毕竟,他曾手握穆清,雄霸一方。而他心爱的国家,正是建立在他手下败将的尸身之上。

今天的战斗也不例外。卡玛维亚的国界范围不断扩大,而桑托拉斯多年来一直是独立城邦,位于阿洛维德拉东南方向,紧邻着卡玛维亚不断扩张的疆界。两地渊源极深,曾无数次结为盟友并肩作战,并且贸易互通,彼此受益。然而,切断这些羁绊需要的只是一名祭司的一句话,宣布先灵示意要收回——用他们的话说是“保护”——卡玛维亚世代相传的宝物。那件宝物拥有古老的奥术力量,如今就在桑托拉斯城墙之内。

胜利给她带来的所有满足感都在这一刻变质,她没有加入这场由贪婪驱使的欢呼中。不能再这样下去。当然,说来容易。然而她知道佛耶戈是个善良的人,尽管他年少时不乏劣迹。她相信他会走上正途……只要引导得当。

当其他人都在欢呼时,卡莉丝塔看着伊苏尔德。王后在欢笑,但卡莉丝塔看得出她情不由衷。她默默感谢先灵。有了伊苏尔德,佛耶戈或许真的会改变。现在伊苏尔德虽然贵为卡玛维亚的王后,但这个王国却在她出生前便已摧毁她的家园。跟这次一样,祭司们将那次入侵称为“神圣使命”。如果是卡莉丝塔要独自试图引导卡玛维亚复兴自身的求索精神,大约并无胜算。但有了伊苏尔德的帮助,她相信佛耶戈会有从善如流的可能。

尽管如此,卡莉丝塔骨子里仍是清醒务实之人。她知道此战与米迦勒圣爵毫无瓜葛。在宣布这次入侵之前,除了祭司之外,还有谁听说过那件魔法器物?虽说从长远来看,和平通商更加有利可图,但对卡玛维亚的金库来说,灭国所带来的珍宝货财仍然可谓多多益善。不过,这场战事甚至与夺取桑托拉斯也没有关系。

不,这场战争是为了给佛耶戈创造战绩。他需要向周边地区传递一个信息。他用这场战争向世人宣告,传说中的战神之王——卡玛维亚的雄狮的确已经死去,但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血脉。这场战争也提醒世人,佛耶戈不容小觑,卡玛维亚的力量仍然不容忽视,任何轻慢都将招致灭顶之灾。

此外,骑士团也已经开始变得不太安分,这场胜利至少在短时间内能让他们心满意足。

卡莉丝塔强颜欢笑,拍了拍手。今日不可不战。

然而,她环顾四周,骑士贵胄们浑然已似非人。空中投下不自然的强光,让他们的脸上血色尽失,人人皆似狞鬼恶灵。

她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