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春天的上海,硝烟未散,满目疮痍。
大街上时常响起日本巡逻兵笨重的脚步和倭国浪人的木屐声。
其实日本人也并非无所忌惮——时常会有子弹或其它兵刃从无法预知的地方突然飞来,让他们一下子躺尸大街,魂飞鬼门。
和他们相同命运的还有那些奴颜婢膝的汉奸。
自发或者是有组织的反抗,让占领者和他的奴才们惶惶不可终日。
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地方还是法租界,但法租界鱼龙混杂,所有有识之士都深知里面蕴含着危机。
这天,法租界亚尔培路的广慈医院里,陪护工江秋水推着担架车来回忙碌,心里却总是浮现着早晨跑步时,离医院不到一百米处的八十号公寓旁边遇到的那几个人影。
“其中有军人,还有帮会的杀手!”有十年学武经历、三年军旅生涯还在青帮混了一个多月的江秋水想,“那么他们来法租界干什么呢?目标会不会也是八十号寓所新来的主人?明月姐要我监视八十号,却有人也盯上了那个地方。来人一定是戴笠的军统和杜月笙的青帮人员了,也就是说,共产党、国民党还有黑帮都同时注意到了那个狗汉奸?”
江秋水这样想着,便把担架车停放在医院一楼过道中,转身钻进敞开着的挂着“外科治疗室”字样的房门。
外科主任明月正在灯光前反复看着一张X光照片,感觉到有人进来了,走路带风的气势让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是谁。
“有事吗?”明月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盯着照片,带着口罩的嘴巴却在轻声地问。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江秋水在明月身后弯下腰,摘下口罩把嘴巴凑近对方耳朵轻声说,“应该是军统和青帮共同组成的苏浙行动委员会吧?他们也盯上了周凤岐!”
“哦,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在青帮混了一个多月吗,知道他们的行事风格!”
“他们的行动这么快啊!”明月继续小声地说,“前天晚上我才通过内线把你侦查到的情况透露给了军统上海区区长周伟龙。他马上就成立了行动组,组长就是赫赫有名的林之江呢!”
“林之江?”江秋水有些激动的样子,“就是那个为了执行狗屁的行动纪律向我开枪的林之江?”
“是的,”明月回答,“共产党不搞暗杀,但这样的事又必须有人去做,我就只能借刀杀人了!”
“你们不搞暗杀,为什么不让我去?我又不是你们共产党!”江秋水咬牙切齿,“我正恨不得要把这个大汉奸大卸八块呢!至于林之江,我也同样想把他大卸八块!”
“你不是共产党,但你发过誓要听我这个共产党人的话呢?”明月的声音很轻,语气却一下子变得严厉,“我在苏州河亲眼见你一个人狙杀了十几个鬼子,还知道你的临清潭腿和鹰爪功夫无人能敌,不过这远远不够,我们要的是积蓄所有力量,把小鬼子完全彻底赶出中国!”
“是!是!”江秋水在明月身后连连点着头,脑海里又记起了自己的狙击点被敌人盯上,撤不下来,作为行动指挥的林之江怕自己落入敌手,对自己执行军统纪律,向自己的胸膛连开两枪的事。哦,是这个名叫明月的女子,冒着枪林弹雨把自己背了出来,背进医院救活了。
“按这里的地理情况判断,无论周凤岐是死还是伤,都会被人第一时间送进我们医院来的呢。我们也不能让他坐上梁鸿志的伪南京政府军政部长那个宝座!”明月的声音非常坚决,“至于该怎么办,我相信你会见机行事的!”
“行!”江秋水一边回答一边回头盯了一眼敞开着的房门,接着站直身子,带上口罩急匆匆要往外走,却被明月伸出右手,在他衣角上拽了一下。
“你和林之江的个人恩怨,比较共产党和国民党的过节,那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把日本人赶走了该会有解决的办法,”明月又叮嘱了一句,“现在共同对付日本人要紧。”
“行!”江秋水又点头应了一声。
他才走到门边,就听到八十号寓所那边传来了噼噼啪啪的枪响......
还真的是苏浙行动委员会在伏击周凤岐。
这天刚过正午,周凤岐从亚尔培路八十号公寓里出来,要赶往南京去就职。他以为自己是神不知鬼不觉住进法租界这所寓所的,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防备,然而正弯腰要进入别人拉开着车门的汽车时,后背却连续地被人射进了几颗仇恨的子弹。
“刺......刺客!”这个卖祖求荣的人回头看了那边的矮墙一眼,脖子上却又中了一枪。
红血飞溅,大汉奸周凤岐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便靠着车门慢慢往下滑倒。
“有......有刺客!”护卫们慌慌张张用身子护住周凤岐后举枪乱射。
噼里啪啦一阵枪响后,矮墙后面却什么动静也没有。
周凤岐的随从们一边射击着一边冲向前去。墙后的地上除了几把枪管还在冒烟的手枪外,刺客们早已无影无踪。
警笛响了起来,租界巡捕房的巡警纷纷往这边跑。
“周部长!周部长!”侍卫长过来扶住周凤岐。他看着对方奄奄一息的样子,便不假思索地大喊,“前面不过一百米就是广慈医院,快——”
侍卫长蹲下身子,有人便把已经软绵绵的主子扶上他的背。他躬身从地上起来,背着主人就是一路狂奔。
侍卫们举着枪在四周簇拥着,一队巡捕跟着跑在后面,不一会儿就到了广慈医院大门前。
门外好多看热闹的人。
侍卫长和他的那些手下径直犁开人群,往医院里跑。巡捕们大声喝叫着让人们让开道。
江秋水的担架车却正好在大门后等着。
“快,把病人放上担架,要不然就憋着气了呢!”江秋水大喊。
侍卫长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穿着白大褂的江秋水一眼,觉得这个铁塔一样的汉子说得没错。他自己也实在是又累又急,便在其他侍卫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让周凤岐身子平躺在担架上边。
江秋水推着担架直奔医院外科手术室。身后跟着大口喘着粗气的侍卫长和一群咋咋呼呼的随从。
医院的过道长而且狭窄。
江秋水魁梧的身驱上那件大号白大褂被风鼓成了一面帆,恰巧挡住了后面那些人的视线。
他扫了一眼已经昏迷过去的周凤岐。
哦,周凤岐的胸脯还在起伏,脖子上的枪伤处,血液已经自己凝住了。
“枪口紧挨着动脉,却没有伤着动脉,不至于致命呢!”江秋水这样想着,右手继续推着担架车向前走,左手的食指却迅捷地往前一伸直插周凤岐脖子上的枪伤。
手指头温温润润,黏黏糊糊。
江秋水微微一咬牙,食指却又轻轻一勾,一声轻微的咔嚓,大汉奸脖子上又一下子血流汹涌。
“唉......唉.......”周凤岐轻微地哼了哼,口里就冒出了血泡,四肢也在担架上抽搐了起来,接着脖子一歪,身子渐渐僵直。
江秋水保持着快速的脚步,把周凤岐推进了手术室,停妥了,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主治医师明月和助手们已经在手术室里等着了。
明月看到了江秋水对她使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周凤岐渐渐苍白的脸,脱下对方鞋子用镊子尖扎了几下周凤岐的脚板心。
见对方毫无反应,又揭开上衣衣襟,用听筒听了一会儿心跳。
屋里人的眼睛都静静地看着明月,却见她一面摇头一面从从怀中掏出手电筒,仔细查看了周凤岐的两只眼睛,完了两手一摊,对惊惶地镶嵌在门框里的周凤岐侍卫长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周.....周部长!”侍卫长上前几步,双手扶着担架车,颓然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