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地归京

  • 星河鹭起
  • 贺昙
  • 3406字
  • 2023-01-10 17:31:30

马车顶上的落雪随着南行逐渐消融,阿雀的脸色也慢慢好转。

贺宁悬着的心仍不敢放下,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的幼女。

“等过了凌霄关,再行两日就能到京城,到时立刻去请回春堂的医师,阿雀定会好起来。你先歇一歇,养养神。”林济琅抬手想接过阿雀,贺宁犹豫了一瞬,还是松开手将襁褓递给他。

林济琅接过,轻轻摇晃着手臂,低声说:“原不想你们车马劳顿与我一道回京述职,可惜巍州寻不到良医能治好阿雀,只能冒险走这一遭。”

“好在阿雀命硬,挺过了前几日,否则真是……”贺宁红了眼眶。

她秋日里生下这对龙凤,不想幼女从胎里带了病,时常脸色苍白、呼吸不畅,几次厥过去,吓得林济琅夫妇胆战心惊。

“停车。”贺宁扬声道,“我去瞧瞧阿鹤他们。”

长子林翱、长女林翡带着龙凤胎中的幼子在另一辆马车上。即便有婢子仆从,他们也始终亲力亲为,悉心照料幼弟。

感觉到马车停住,林翡确认阿兄已将阿鹤裹了个严实,才掀开厚重的毡帘张望。

见阿娘走来,她问道:“阿娘,阿雀可好些了?”

贺宁颔首,站在马车前向里张望:“阿鹤在睡?”

“是。待他醒了,阿兄再抱去给您。他这一路上不是吃,就是睡,安稳得很。”她露出稚气的笑来。

“好。再行三五十里就有驿站,今夜能安生睡一觉。外头冷,帘子放下吧。”

林翡依言放下毡帘,回过身问阿兄:“风刮在脸上不疼,哈出的白气也少多了,咱们是已到了南边?”

她五岁有余,打记事起还是头一次离开巍州。

林翱长她七岁,已是翩翩少年,三年前随阿耶回过京。

“快了,等翻过凌霄关,还要更暖和些。”

她点点头,想起巍州医师所言:“那阿雀的病就好得更快了。”

林翱笑笑,腾出一只手去摸摸她的头。

晏如陶,小名阿适。

秋末在他阿娘熹平长公主办的赏菊宴上,他听好友李擎说起表弟妹是龙凤胎,很是好奇。

李擎之父李宣威先是因内兄林济琅入了官家的眼,后在平叛中立下大功得到重用。新贵虽不入世家眼,但近年颇受官家重视,因而李大郎自幼便和晏如陶相识。

一个舞枪弄棒鸡飞狗跳,一个招猫斗狗最厌规矩,长公主和李家主母林雪青亦很是投契——常常分享一些治儿秘技。

当时李擎大嚼着一块杏脯:“我家小弟刚冒了牙,白白小小,米粒似的,我趁阿娘没注意偷偷摸了下。”

晏如陶想到自己的门牙正晃悠,用胳膊肘捣了捣李擎:“你别折腾我,我可不想豁着牙给阿舅拜年。”

李擎吃吃笑着:“我听我阿娘说,年末我阿舅一家来京。前日得信儿舅母生了一对龙凤,到时带你一见。”

晏如陶登时来了精神:“阿舅的双生皇子样貌极似,专用不同的衣裳区分,若是我自己的兄弟,倒可换衣裳来玩!”

忽然又没了喜色,摇了摇头:“只可惜幼弟春日里病殇,阿舅很是伤心。”

李擎也有些感叹:“巍州至京城路途遥远,还望一双弟妹平安。”

平王幼女端华郡主凑了过来,问他们为何垂头丧气,李擎只说担心阿舅家从北地归京艰难。

端华也不细问,只说待林家安顿好后,务必请她暖宅。

晏如陶央求端华将他一同带去,端华揪了揪他的鼻尖:“我可管不住你,届时自有你阿娘领着你。”

晏如陶心想,阿娘一到冬日便猫在房里,揣着暖炉谁请都不去,除了除夕能让她挪个窝,其他什么赏雪赏梅的帖子都推了,端华阿姊竟连这都忘了。

谁知隆冬清晨,前夜刚落了大雪,晏如陶便被乳母张氏叫醒,说是长公主身边的晴芳过来传话,今日要赴宴。

晏如陶蓦地想起林家的龙凤胎,一骨碌爬了起来,张氏本来还担心小祖宗不愿起,不禁纳闷他竟如此积极。

正在梳妆的长公主被钻进房中的晏如陶吓了一跳,瞧着这红彤彤的一团哭笑不得:“是谁给你穿这么一身?”

晏如陶将脸一扬:“阿娘,人家家里新添人丁,又是一对龙凤,多大的喜事!”张氏怕长公主怪罪,连忙说:“奴婢这就带郎君换衣裳。”

熹平被儿子逗得乐不可支:“你消息这么灵通,是要把自个儿当成红封递过去?到时你再滚到雪堆里玩,我可一眼就看到了。”

又对张氏道:“不必再换了,给他披条深色的氅子压一压。”

待长公主一行到了林家,贺宁亲至门前相迎。

她听闻因驸马三年前冬日忽发急症去世,此后熹平长公主每入冬季便深居简出,自己虽下了帖子邀请,却没料到长公主能赏光,因此格外恭敬热情。

二人多年前便相识,当时熹平是众星捧月的公主,贺宁是先帝侍中贺逋的独女,昔日会面都是在先帝身边。今日一见,不禁生出几分感怀,少不得感怀先帝,叹息时光如流水。如今熹平已成孀居的长公主,贺宁成了巍州刺史夫人。

熹平落座,同贺宁聊起从巍州归京一路上的见闻。

“如此灵秀的小郎君,一瞧便知是长公主的儿郎,眉眼间极具长公主的风姿。”贺宁这赞誉确出自真心,那小郎君一直冲她笑盈盈,稚子一双黑瞳直叫人心都化了,让新诞子女的贺宁忍不住心生喜爱。

谁能想到晏如陶的讨喜是因为迫不及待瞧瞧她的一对儿女。

熹平叹道:“你该问问端华,这小子有多磨人!你只是初见,还能勉强说他一句灵秀。”

晏如陶极其配合,“哀怨”地看了一眼他娘,逗得在座妇人皆掩口而笑。

“说到儿女,我可真是羡慕林夫人,真是福泽深厚之人,一对小儿女不知今日可否得见?”

说话的是宜安郡主,先帝第六子襄王之女,嫁给安陵唐家次子唐屹。前年唐屹外放泸州任通判,宜安郡主也随他赴任。

各地长官每隔三年回京述职,因此今年年末京中格外热闹。

贺宁听人提到自己的子女,自然是欢欣的,只是延医问药数日,幼女堪堪痊愈,她方能安心着手宴请宾客。

但正值隆冬,又才下过雪,实在不敢将他们抱出来见人。

这些贵女她亦不敢开罪。原本她只想请些新贵同僚,不曾想熹平长公主和两位郡主都赏脸前来。

虽已是费心张罗布置,但皇家女、世家妇一入厅堂,还是衬得林家寒素朴陋,贺宁难免不自在。

“郡主过誉了。只是近来他们身子不大好,恐扫了各位的兴,还望郡主多多包涵。”

林雪青也连忙附和。

宜安郡主知趣,关心了几句,又起了另一个话头:“去年阿宛入宫时你我都不在京城,昨日我去拜见主上,碰巧遇到她,她很是想念你这阿姊呢!”

贺宁出自庆州贺家,贺宛是她的堂妹,去年入宫做了美人。

贺宁刚回京城就听说她已有孕,主上封她为列荣,还许诺若生皇子,便可升充华,人人都说这贺列荣分去了薛淑仪的三分宠爱。

话虽如此,贺宁倒觉得未必。

薛淑仪三年前诞下一对双生皇子,主上大赦天下,此后又生下九皇子,虽然双生中的幼子七皇子不幸早殇,但主上疼爱聪慧的六皇子是出了名的。

母子俩都圣宠不衰,贺宛如何能同薛淑仪相提并论?

这个堂妹比她小近十岁,并不算相熟,想来只是宜安郡主随口说起。

贺家数十年前还在世家中排得上名号,近年却已式微,除了贺宁的父亲贺逋侍奉过先帝,其他贺家人在朝中地位已可忽略不计。

倒是这贺宛心思“灵巧”,不知借了谁的东风遇到主上,得以入宫。眼下不少人说贺家因生了个好女郎,才不至落入末流。

但贺宁面上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颔首道:“多谢列荣挂念。臣妇卑微,难以入宫同列荣相见,只愿列荣平安康健,为主上诞下血脉。”

宜安抚了抚鬓角,矜持地点了点头。

其余新贵夫人识相地接过话头,簇拥着宜安郡主,关心起宫中的贵人们。

贺宁挂着笑,心中却百味杂陈。

她幼年也是被耶娘捧在掌心,感受过家族最后的一丝光亮,紧接着便跌落尘埃之中。

她同夫婿一道辗转各地,于田畴沟洫中立身,经南霜北雪的磋磨,自认性情之坚毅,见识之广博,世间不少男子亦要输她几分。

廿年弹指过,她骤然回到这金堆玉砌的富贵乡中,熟稔又陌生。她心知须在京中立足,即便不愿夤缘攀附,也该殷勤周到,尽快融入。

幼年的礼仪教养她从不曾忘,表面看上去,她似乎和这些贵女无异。可只有她心里知道,自己与她们不是一路人。

熹平抿了一口茗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宜安,也不听她们聊些什么,扭头问起贺宁儿女。

一旁失望的晏如陶偷偷冲李擎使了使眼色,二人同各自阿娘说了一声赏雪,便溜了出去,虽然身后跟着婢女,但好歹是得了个机会。

李擎自恃表亲身份与年幼不忌,领着晏如陶往后院去,守在后院门口的仆役们自然也不好拦。

“我来过两回,错不了。我阿娘同舅妈说话时我听了一耳朵,幼妹八字贵重,幼年却多病痛磨难,专起了这样一个小名来压一压。”

晏如陶对此种说法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问了问病情,得知已大好便点了点头。

“阿雀病愈后,便和阿鹤一齐放在东跨院里养着,我带你绕过去,省得遇见旁的人问起。”李擎大言不惭,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

两人在花园里东绕西藏甩掉了婢女后,他领着晏如陶一头扎进了西跨院,进了门迎面撞上小丫鬟秋荻。

“李大郎君好。”秋荻不过八九岁大,梳着双丫髻,因见过李擎两回便记下了。

李擎满以为自己找对地方了,点点头道:“阿弟、阿妹在里面吗?我去看看他们。”

秋荻低着头不知如何应答。

只听传来一声:“长岭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