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影视石头记之四

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息一回再来。贾蓉媳妇秦氏便忙笑道:“我们这里有给宝二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给我就是了。因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二叔跟我这里来。”

贾母素知秦氏是极妥当的人,因他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然是放心的了。当下秦氏引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挂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快出去!”

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要不就往我屋里去罢。宝玉点头微笑。一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媳妇房里睡觉的理呢?秦氏笑道:“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有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和宝叔同年,两个人要站在一起,只怕那一个还高些呢。”

宝玉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他?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那里带去?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宝玉此地便觉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道:“这里好,这里好!”

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道,亲自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姆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去,只留下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丫鬟为伴。秦氏便叫小丫鬟们好生在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那宝玉才合上眼,便恍恍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跟着秦氏到了一处所在。但见朱栏玉砌,绿树清溪,真是人迹不逢,飞尘罕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着:“这个地方儿有趣!我若能在这里过一生,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管束呢。”

正在胡思乱想,听见山后有人作歌曰: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宝玉听了是个女孩儿的声音。歌音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美人来,蹁跹袅娜,与凡人大不相同。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笑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也不知这里是何处,望乞携带携带。”

那仙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日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几瓮,可试随我一游否?”

宝玉听了,喜跃非常,便忘了秦氏在何处,竟随着这仙姑到了一个所在,有一座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着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也有一副对联,大书云: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又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盲了。宝玉一心只拣自己家乡的封条看,只见那边橱上封条大书“金陵十二钗正册”,宝玉因问:“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

警幻道:“即尔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们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个女孩儿。”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两边二橱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便无册可录了。”

宝玉再看下首一橱,上果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橱上写首“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橱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这首页上画的既非人物亦非山水,不过是水墨蝉染,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后有几行字迹,

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言未了,只见房中走出几个仙子来,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娇若春花,媚如秋月。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接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绛珠妹子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清净女儿之境?”

宝玉听如此说,便吓的欲退不能,果觉自形污秽不堪。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向众仙姬笑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经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已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我等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者。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用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他跳出迷人圈子,入于正路,便是吾兄弟之幸了。’如此嘱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他家上中下三等女子的终身册籍令其熟玩,尚未觉悟;故引了再到此处,遍历那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

说毕,携了宝玉入室。但闻一缕幽香,不知所闻何物。宝玉不禁相问,警幻冷笑道:“此香乃尘世所无,尔如何能知!此系诸名山胜境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为‘群芳髓’。”

宝玉因闻得此酒香冽异常,又不禁相问,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蕤,万木之汁,加以麟髓凤乳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

宝玉称赏不叠。饮酒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开辟鸿蒙。方歌了一句,警幻便道:“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调。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曲,反成嚼蜡矣。”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