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强盗头子没了地盘没了手下,那还怎么当强盗啊?

罗文本以为昆特会大声哭出来,或是像个疯子一般放声嘶吼,可他不曾如此做。而是惆怅的长叹了一声,摇摇晃晃走到山洞里侧,挪开岩壁小洞上封紧的小石头,拿出里面的黄菜卷叼在嘴里。

他连地上的焦尸都没再去看一眼,好像那些昔日的好兄弟已然与他无关。

他走出山洞,走入雪地里,也在不乎地上的冰雪,就那么坐了上去。

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许多年前,也是一个雪夜里,一个叫玛拉的老妇人找到了年轻又志得意满的他,劝说他上山。

那个老妇人有着神奇的本领,她能梦到模糊的未来,她说她看到了目人前进的方向,告诉他雪迹山会因他而更名血迹山。

只要他愿意上山,就能得到他想要的荣耀。

昆特不是一个轻浮的人,他只是不愿意去想,实际上,他也有安静的时候,他安静的时候比任何人想的都要聪颖、敏锐。

他自诩正直,打心眼里不愿意做强盗的勾当,但老妇人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承诺——目人会过的更好。

于是他就上了山,做了强盗。

刚开始还只有一个人,后来人们仰慕他,也就愿意跟着他。

想想那时是多么幼稚,他竟然会因为有人愿意跟着他而感到高兴。

可里面的门道只有他渐渐衰老时才开始明白,原来一个人做了强盗,就一辈子是强盗了。

他被一个老妇人永远困住了,困在了一座名为雪迹的大山上。

“真是肮脏。”他突然轻声述说起来,声音虽小,咬字却很清晰。

他又从兜里取出他的铁指套,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撮,叼着的黄菜卷就点着了。

他自顾自烧起烟来。

身后的罗文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山上的强盗也许不应该称为强盗,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劫掠他族供养己族,也许并不能称上一种错,只是一种常人不认同的选择而已。

也许站在更高的眼界上,昆特的选择是一种错,但在罗文看来,他没错。

中年汉子显然也不需要罗文安慰,山上没了人迹,他就不需要在哈哈大笑了,而是冷清着脸,即使笑也是稍微露出一点笑意,显得很绅士。

他现在就这样笑了起来,回过头将嘴里点着的黄菜卷丢给罗文,自己又烧了一根。

他轻轻笑,又像是在哭:“知道你上山的人不多,山上都是自己人,没必要拿性命坑我。

“老祖母这是和我摊牌了,她有把握除掉我了。

“那个来杀我的人是不是你?”说完他就从嘴里吐出长长的烟雾。

“我不知道。”罗文的确不知道,他只是一把刀,刀又怎会有思想呢?只是被人握在手里就刺了出去。

但这样的结局,他不喜欢!

“我要下山叫人给我答案,不管结果如何,我今晚都会回来。

“到那时候,我们再做个了断。”

说完他就沉默了,走进身后被烧毁的山洞,在余火中抢出一块还能用的木板铺在雪地上。

他一直听着身后的动静,已预想到中年汉子会暴起杀人。

可中年汉子终是没有动,只是在那自言自语道:“是该做个了断了。

我一直认为我是唯一的人选,原来我不是。我是被推出来的牺牲的人选。

顶替的人我大概猜到了,你可以问问老祖母。”

罗文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他乘着木板划下雪山,天上落下的风雪就绕开他的脸颊飞向两旁。

这一幕太明显了,一直藏起来悄悄观望的女妖终于表明她还在的事实。

罗文再也克制不住了,他大吼起来,发泄他的愤怒:“你有种出来!滚出来!

“你滚出来啊!”

无人回应,他就安静下来,在云湖边上舍弃了烧焦的木板,在结冰的湖面沉默而快速的行走。

在他身后,风雪汇聚,露出耳朵上有年轮名为琼的女妖,她穿着雪白色的大衣,哀伤的眸子里倒影常人望不见的景象。

那是一幕绝望的美景,天上聚满了不祥的、红色的云朵,最大也最丰满的云朵降下持续的、血红色的光芒,冰湖上的罗文被血红淹没,却不自知……

美丽的女妖试图抬起手,于是天空落下的、大地堆积的,所有的风雪都汇聚起来,它们涌上天空,进入不详的红色的云层之中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详的红云宛若一场幻梦,又像是千里万里之外的海市蜃楼,它不仅在平凡人的眼中不能被看见,面对不平凡的人,它也能不被触碰。

琼颓丧了,放下白净的手掌,不再做无用的尝试。

她的年岁终究还是太短暂了,与这些“旧神”对抗,哪怕是他们不经意间挥发的力量,也会败的体无完肤。

她只能遥遥凝望罗文离去的身影,颓然道:“你怪好看勒……”

……

夜已深,雪在下。

遥遥望去,道路尽头就有一片连起来的土房子,最大的屋子立在路中央,敞开了所有的门户,里面灯火通明,一个老妇人躺在一张木床上,垫了很高的毯子,盖了两床被子。

罗文有些恍惚。他见过这一幕,在他第一次到来的夜里。不同的是,没了那群看热闹的闲人,也没有一个中年女人一只手温柔地搭在老妇人肩上,老妇人也没有笑。

罗文走了进来,老妇人就开始笑,笑的很轻,很慈爱。

一旁还是那个卧室,门连带框都被拆除了,露出一个大洞。这么久了,也不修修。

“你回来了。

“我正在等你……”

老妇人很平淡,平淡到罗文不知该如何问起。

他只能肯定道:“你要我杀的人就是昆特,他自称是我父亲的兄弟。”

“是他,他也的确是你父亲的兄弟。”老妇人笑道。

“为什么?”

“不为什么,目人该走出去了,是时候去外界看看,也就不需要一个强盗作为领袖,他的使命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就一定要死?”

“非死不可。他不死,我没法把位置留给你姨母,我不能让她被老家伙们说闲话,她也需要足够的威信来接替我。”

罗文没有答复,好一会,他才接着问道:“栽赃昆特和我的人呢?这些年的商旅又是谁杀的?是你……还是姨母……”

“是我,全都是我做的。”老妇人轻轻道。

她突然翻开被子从床上走了下来。人们都被她骗了,认为病重在床,虚弱不堪,连双靴子都不曾为她准备,于是她就干脆赤足走在屋子,张开有力的双手拥抱罗文,还在他耳边轻声低语道:“你看,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