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新的同伴们

短暂的在宫里小住几天,李裹儿就又回到了堤上。

没办法,淫雨霏霏,律室隔得断风声雨声,却隔不断她的牵挂。

她觉得,不是堤上的活计需要她,而是她需要这么一件事来填充自己空荡荡的内心。

这是她有生以来做的第一件“正事”,她焦急而又忐忑的在等待这件事的最终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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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这雨下的可真久。”同乡在身边嘀咕。

“嗯。”钱二狗默不作声,只专心的在刨土。

“我先前还可惜,觉得我们来修渠是耽误了种地,如今看起来,今年这雨水,就算不来做工,专心捯饬那几亩地,收入说不定还比不上来做工呢。”同乡一边心不在焉的挖着土,一边嘀嘀咕咕。

都是农人,有几个不在乎天时的。

如今随着连日降雨,大家士气普遍都有些低落。

“郡主是好人。”钱二狗说了一句,不愿意跟这人闲聊,转了个向,继续吭哧吭哧的去挖土。

他不认识郡主,听说这工程是某位郡主想修,所以才有的。

他很感念那位大人物,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能弄出这个事,给他发钱发粮,让他的孩子不至于饿死。

所以他干活也很卖力气。

不过队伍中并非都是他这样的人。

有些人是自愿被雇,有的是被官府强行征召的,虽然郡主给的钱粮都很大方,可活计也不少,从背不完的石头到挖不完的土方,来干活的很多人觉得比在家辛苦,但又不敢跑,于是只能磨洋工。

但谁知道郡主又改革了考核方法,大家都卷起来的情况下,连偷懒都不能得,只能闷头干活,于是牢骚声就多了起来。

然而等到五月,随着雨水越来越多,施工的方向已经从筑堤改为了疏浚河流沟渠,有些人看地里的收成无望,于是又庆幸起来,觉得有这一份钱粮,倒是好过种地颗粒无收了。

但钱二狗却一直都觉得,人家既然给自己一口饭,救活了自己全家,就要感恩。

他这种贱民,全家都凑不出几枚铜板来,要感激人,就没别的话好说,好好干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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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准备的如何?”李裹儿问。

小小的帐篷里,陆续站了十多个分管不同部门的人,分别回答她的问题。

“粮食已经准备妥当,运往高处,决计是不会被水淹的。”回话的人是房县一富商之子,也是李裹儿的班底中,唯一一个毛遂自荐进来的人。

士农工商,这个年代的商人地位很是低贱,不能科举,他家却能花钱送他去读书,可见是有一定野望和眼界的。

他的学问,根据王勃的判断,也就是与华书生不相上下,参加科举十年都考不中明经的那种人。然而此人性格却十分豁达,并不自卑,也不自傲,出手又大方,日常请同窗们吃吃喝,家中有事也急公好义,因此名声不错。

他知道有京中贵人想要修渠,主动找到华书生,请他为其引荐。华书生是个胆小的,但却又重义气,犹豫了三晚上,最后还是在李裹儿面前说了一句。

这种削尖脑袋往上钻的人,是李裹儿上辈子最熟悉的类型。她并不在乎这些人靠近自己的出发点是什么,好用就行。此人又识字,又会算账,做事勤快,人脉还广,因此哪怕开始有些看不起其为人的李学士,在数日长处之后,都愿意亲热的喊他一声“王兄”。

“帐篷已经准备充足,土料、石料、砂料也准备妥当,如今我已经抽出人手,尽可能在囤积这些。”回答的是一个农夫,他是李裹儿学堂里最出色的学员之一。

说也奇怪,原本只是个佃农,靠给人打零工为生,并不识字,但来工地上干活之后,却是最快学会裴小郎君课程的人之一。后面当伙长又极其出色,不识字的情况下,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和特长,并天才的运用分组方式,让自己整火人的成绩翻倍。后来又称为最快学会识字的人,管理的人从五个变成五十个,如今已经管着整一条河段300余名力工,被李裹儿暗搓搓的内定为将来的磨坊管事。

“人手我们是最不缺的,都是青壮,到时候哪儿需要人就填上去。如今这些日子做工,倒也训练出了一些纪律,不比军中的新兵差了。”说话的人是苏诜,他是武则天从京中派来教导李裹儿的书法先生,擅长八分书。

李裹儿对他不大熟悉,但对他家的家人却极其熟悉。

没办法,他的姑姑,就是李承乾的太子妃苏雁。

李承乾虽然作死,但苏雁在他死后并没有被追究。李世民和李治活着的时候,对这个不幸的女人都很尊重,她和她的儿子李厥,也仍然算在大唐宗室的一员。后来武则天将她的儿子流放到了岭南,但老妇人却仍然在长安荣养。

李裹儿是没有见过苏雁的,但是她却对苏诜的父亲苏瑰印象深刻。

没办法,那老头子首先就是反对自己提议的,在父亲祭天时,由母亲亚献,自己终献提议的人。

虽然他没有得逞,但自己却记恨上了他。

后来在父亲死后,姑姑太平大长公主与昭仪上官婉儿拟招,说父亲留下遗言,让母亲临朝称制,却又命令叔父相王李旦担任太尉之职辅政。当时的宰相宗楚客是自己这边的人,想要把叔父踢出局,便以“叔嫂不通问”为由拒绝叔父担任太尉。而苏瑰却坚持“遗照乃先帝旨意,岂可更改”,明显是站在叔父那边。

当然,虽然那次自己等人将叔父踢出局了,但是接下来的唐隆政变,自己这边输的一败涂地。

李裹儿不知道苏瑰对这个结局满意不,她只是看到,这老头在那年十一月就死了。

那么刚硬的一个老头,怎么就一口气没上来的走了呢?

以至于很多年后,李裹儿都在想,苏瑰到底是忠还是奸?他到底是忠于父亲,还是忠于叔父?他最后配享的是叔父的庙廷,若人死后有灵,他是更愿意去叔父那里,还是回到父亲身边?

至于苏诜的大哥苏颋,更是光照一时的人物。

玄宗朝,众所周知的名相是姚崇宋璟,但其实不那么著名但仍然十分厉害的宰相中,苏颋绝对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少年天才,二十出头就考中进士,有过目不忘之能。且才华横溢,谦和低调,为官时从不与人争锋,反倒是常帮人查漏补缺,很得同僚敬重。为人又刚正不阿,不管是得志时,还是失势时,都不畏强权,爱民如子。文能安民,死后洛阳百姓怀念他,凑钱为其在龙门刻了观音像;武能止寇,一封书信便让巂州蛮酋苴院放弃勾结吐蕃入侵大唐的打算。还擅长经济,在开元整治恶钱时出力不小。

这么完美的人,是每个皇帝都想要的那种大臣。

所以李裹儿看到苏诜时,第一反应就是,为什么来不得不是苏颋!

好可惜。

因为跟苏颋比起来,苏诜就像是买东西的赠品,压根儿不像是一个爹生的。

论才华,苏诜诗词歌赋都一般,琴棋书画也就只有书法拿得出手,可苏珽却与燕国公张说齐名,并称“燕许大手笔”,是“思如泉涌”这个典故的来源。

论能力,苏珽在整个大唐的宰相中排名都很可以,称得上是贤相。而苏诜,哦,他是走后门,靠“举荐”入仕途的。

论人品……嗯。苏诜人品还成,他虽然以纨绔出名,但家教甚严,好像也没做过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

所以,李裹儿虽然不满意,但也是勉勉强强的收下了他。

但被嫌弃的苏诜自己倒是毫无察觉,他是家中幼子,没有继承家业的压力,不需要光耀门楣,从小精于吃喝玩乐。走关系入职后,也只是挂个职,随大流的出来公干,所以一发现这里还有专业的马球队,顿时快活的加入,在李裹儿发现时,已经混成了马球队的一员。

因此工程最初,他就和马球队的人一起跑跑腿,传送个命令什么的。

但也许是苏相的血脉力量发挥了作用吧,他做着做着,就比旁人做的好了些,以至于后来不知不觉的成了头领,直接对李裹儿汇报。

但是李裹儿很不喜欢这人吊儿郎当的样子。例如现在,他汇报着汇报着,就伸手薅了一把李裹儿的头发,笑嘻嘻的对她说,“小郡主放心,万一发大水了,我第一个就拎起你往外跑。”

“严肃点,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李裹儿一把打掉了苏诜的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扎起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