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军撤退的队伍中,令狐潮慵懒的趴在马背上,裸露着上身,那名幕僚则是步行在一侧,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提着羽扇,时不时地给令狐潮扇扇风,解解热。
或许是兴致上来了,又或许是心情太好了,此刻的令狐潮话也难免的开始多了起来。
“这张巡,倒也算识相,可惜啊,待本将军占了雍丘,领了军功,日后,再让本将军遇到这老小子,本将军,迟早要砍了他!
哼,顽固之徒,当今天下局势,大燕所占其七,大唐所占二成都不足,这老小子,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连高仙芝,封常青那等人物都败了,还指望着唐庭救援呢,几十万人都败了死光了,唐庭还有个屁的兵力给他救援!
依本将军看,崔大将攻进长安,那就是时间问题罢了,负隅顽抗,那就是蠢!
这天下,今年估计就要改姓安了,留在唐庭,还有什么好处,早点投了,还能像本将军一样,混个从龙之功,可惜啊,他张巡,这辈子,怕是都没这种福分喽!”
由于长安之战刚过去不到一月,再加上安庆绪有意的封闭消息,所以,此刻的令狐潮还不知道,他口中的催将军,早就遗臭万年了。
令狐潮这部分人马,虽然人数很多,但终归只是投降的官员,即便是主动投降,也挤不进燕国上层。
再加上这家伙一直在跟张巡对峙,对于长安的情况,简直就是两眼一抹黑。
和张巡那边彻底的和中央断了联系不同,令狐潮是完完全全的,自始至终,都没被燕国高看一眼。
“将军说的对啊!
这世上,聪明人,毕竟还是少数,像将军此等俊杰,更是少之又少,今夜过后,凭借着破城之功,日后,将军定能平步轻云!
说不定,待到大燕一统天下,这大燕宰相的位置,将军都能坐上哩!”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令狐潮大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幕僚,对其表示了深深的赞许。
“还是你小子看得清!
还得是你了解本将军!
他日,若本将军真能当上这一国之相,定然不会忘了你们这些人啊!
哈哈哈哈哈!”
令狐潮在笑,身旁的幕僚也陪着笑,甚者周围的一众护卫也在笑,一时间,整个撤退的队伍,欢声一片,仿佛他们不是在撤退,而是得胜归来一般。
但笑着笑着,一股略显怪异的味道,却悄悄的弥漫在整个队伍间。
刚开始,还没多少人注意到这股味道,但随着越走越远,那怪异的股味道却迟迟不散,一时间,就连趴在马背上的令狐潮也开始受不了。
“他娘的,什么怪味?
谁家大半夜的送葬呢?”
那名幕僚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陪着笑开口道:
“将军息怒,应该是附近那些不懂事的村民所为,毕竟这兵荒马乱的,一个地,死上数十个人,也正常,据在下所知,很多愚民们,白日里怕被我大燕官军发现,不敢为逝去之人送葬,所以,便挪到了深夜,才敢聚众而出。”
“唉,百姓们苦啊。”
听到这话,原本还想抱怨几句的令狐潮忽然开始多愁善感了起来。
“谁说不是呢,不过,将军,这只是一时的,等到我大燕一统山河过后,百姓们,就不必再如此了。
到了将军坐上那宰相之位后,若是善待百姓,说不定,还得被奉为圣人,烧香立庙呢!”
“哎,哎哎,过了啊,过了啊,本将军是那种人吗?
本将军自幼熟读诗书,一身本领,为百姓做事,本就是本将军的责任,哪怕不是宰相,也得心系万民!”
“是是是,将军大义,大义!”
“你,去,带上些许肉食,替本将军慰劳慰劳附近的这些父老,记住,一定要让他们知晓,是本将军慰劳的,晓得不?”
听着令狐潮的话,那幕僚嘿嘿一笑,当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在下做事,将军,还不放心吗?”
“嗯,你做事,本将军,还是放心的,去吧,记住,一定要多提两口本将军的名字……”
“俺晓得,晓得!”
幕僚匆匆离开了队伍,令狐潮则是趴的更安心了,周围那股焦糊的味道,似乎也没有那么难闻了。
“哀民生之多艰啊!
渍渍,这世道,这天下!
除了我令狐潮,还能有谁,能如此善待百姓呢?”
就在令狐潮感时伤怀的时候,队伍的后方,忽然乱了起来。
还没等到他这位一军之将搞清楚状况呢,身后传来的消息,让他当场跌落马下。
“将军,后方火光冲天,我部哨骑返回查看,张巡小人已将我部营盘,焚烧殆尽!”
家没了!
这三个字,是令狐潮跌下马时,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至德元年,七月初,天干气燥,伪燕令狐潮部,于雍丘陷张巡计谋之中,令狐潮大怒之。
……
“快快快!”
“烧,都烧了!”
“把油都泼上去,火都给燃起来!”
“都别墨迹!烧不掉的就砸!”
燕军所扎的营盘内,此刻,正燃起了熊熊大火,站在城门口的张巡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最后一块提着的石头,也终于落地。
这片营寨被毁了之后,令狐潮必定会大怒,说不得,就得再次围城,但现在有了粮草补充,又拿走了燕军遗留的一些甲胄和武器,再守个十天半个月,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自己终究是食言了。
援军,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亦或者说,还有援军吗?
张巡不知道,虽然他心中隐约有种猜测,但他还是不愿意去想,因为,一旦去想,心中那股气,就断了一半。
城门下,远方那金色的火光照在这位老人的脸上,一时间,仿佛照出了数不尽的沧桑。
“巡已尽力,若上苍有眼,便佑我大唐千万子民,能安度此劫……”
立在原地的张巡,望着火光,自言自语,眼中仿佛有数不尽的不甘。
“飘零半生,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但巡只顾身前三尺。
只要老夫还在一天,便于这等乱臣贼子死战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