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纣王无道,周文王之子周武王率部推翻商朝统治,建立周朝,而后,周天子论功行赏,分封天下。
据《荀子·儒效》记载:周公兼制天下,立71国,姬姓独居53人。
于是天下出现数量众多的诸侯国。
历经纷争,春秋时期赫赫有名的春秋五霸出现了: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和楚庄王。
若干年过去,诸侯国之间战火频繁,一些诸侯国已名存实亡,更有甚者遭他国吞并。
到战国时期,则以齐、楚、燕、韩、赵、魏、秦此7国为首,这就是名震一时的“战国七雄”。
旷日持久的争霸战争,周天子名为天下共主,实则形同灭亡。
即便诸侯国之间相互攻伐、恃强凌弱,周天子也失去了主持公道之权,于是乎各诸侯国国君皆希望扩充国力,取周天子而代之。
各诸侯王繁衍生息,非嫡系后人便有了另一个称呼:公族。
他等乃国君的家庭成员,却袭不了爵位,俗称“富而不贵之人”。
我们要说的白起就是此类人。
白起,又名公孙起,郿地(今陕西省眉县东北)人,出生于秦地。提到他,先得从他的先人说起。
公元前678年,秦武公忽然一病不起,长久缠绵于病榻,其长子公子白惴惴不安。
“主子,夜已深,霜露凉,怎不歇息?”谋臣见公子白于书房内踱步,上前问道。
面露忧色的公子白提及父王的病后,又说道:“父王当权前,群臣曾尊秦出子为国君,本公子虽是父王长子,然群臣更拥戴德公皇叔。”
谋臣闭了门,劝说:“主子何不顾全大局,顺众人意?”
一席话引得公子白深思。
此后,他深居简出,直至父王秦武公过世,秦德公登基。
秦德公完成了登基大典后,一身朝服,容光焕发,稍作休息,唤公子白御书房觐见。
“臣请大王安。”公子白谦卑恭敬。
如此态度,秦德公大喜,便把武公故地秦国都城雍(今陕西凤翔)附近的平阳(今陕西岐山一带)赐予了他,封为平阳君。
公子白死后,他的后人就以白为姓氏。
一
过了几代,白族再没了初挂匾额时的气派,遇上个好生事的纨绔子弟在外惹了麻烦,也无人因当年公子白乃秦武王之子而略微让步。
白族的主系因没了爵位,富而不贵,白族的支系更是过得惨淡,常为了能与达官贵人来往而费尽心思。
转而间一种念想萦绕白族所有人心中——重登富贵顶峰。
光耀门楣在那个时候只能倚仗男丁,倘若父辈无所成就,便只能指望开枝散叶诞下的男孩有所突破。
“生了!生了!恭喜大爷得一大胖小子!”
产房传喜讯,接生婆喜笑颜开,硬生生把一个瘦巴巴的男婴说成大胖小子。
“赏!”员外郎模样、30好几的男人白兴亮接过婴孩,并不在意孩童的脸上模样,他掀开襁褓,看见了把子,霎时间大赏众人。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见红了!”产房跑出小丫头,慌兮兮道出产妇情况危急。
“一定要保住夫人!”白兴亮略微着急,目光仍盯着怀里的婴孩。
一旁的门客因主子得了男孩,向族长白铭义所住的院落跑去,夫人还未完全缓过劲来,素来受白氏一门看重的方士已匆匆行来。
“大师来了,快瞅瞅这孩子。”白兴亮命抱孩子的奶娘双手递上幼儿。
方士摸骨,叩孩童脑门,琢磨得顾不得应话。
“夫人好些了,大爷不必着急。”小丫头再禀产妇近况。
“你等好生伺候……”白兴亮应了一声,目不转睛静候方士给出定论。
掐指捏算,方士递还孩童,拱手见礼:“公子出生的时辰配以骼型,以《周易》之二十二卦相推,这孩子命格斐然。”
白兴亮生了个非比寻常的儿子,这件事惊动了族里,一群男人在产房外比长舌妇还话多,候在一旁,等待方士的天机。
手中抱着烫手山芋,白兴亮如履薄冰。
“哇……”婴儿突然爆发出响亮的啼哭声。
方士闻之一语惊人:“来日公子要么风生水起,要么草席裹尸。”
“是哪种?”白兴亮求甚解。
领了赏钱的接生婆顺口奉承:“哭声大,做官大,定风生水起。”
接生婆之言不足以信,有见识的方士提出了比干挖心。
比干挖心后出皇宫,逢人便问“无心能活否”,只是当日他不曾遇见一位回答“无心可活”者,这才要了他的性命。
今日接生婆无心之举,却能成就出生孩童未来不凡之命。
白铭义连说三个“好”,白兴亮更请方士为儿赐名。
方士捏须:“白起。”
方士之占卜着实古怪,历史上的白起的确曾风生水起,也终得了草席裹尸之命。
君臣时代,万事皆难料,一炷香前的人上人,转眼间满门抄斩也是寻常事,毕竟大王金口玉牙不容置疑。
乳娘将白起抱进了产房,啼哭声还未终止,男人们已迫不及待讨论如何教导白起,使其光耀门楣之事了。
“各位请书房叙话。”白兴亮客气一番,将众人领进书房,亲斟了茶水,虚心请教。
“不从文,必从武。起儿体格……”白铭义难以定夺,将目光投向方士,似乎教导孩子还得靠天机。
“体格适合从武。”白族管了方士吃喝,多年来奉为上宾,该出手时自然全力以赴,懂得何时接话。
“极好。瘦而精壮,不失我白家男儿本分。多加锤炼,将来投身行伍。白山也是从军命格,白恒较他俩年纪长些,虽习了武艺,以老夫看,仅是个懂得周全之人,往后山儿、起儿从军都由白恒稍加照应。”白铭义运筹帷幄。
一语末,无论哪位孩子的爹皆无异议。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时白族人皆希望在这一世抬高门楣。
白起成了白族的期盼,百日宴办得异常大气。
白铭义命库房支了300两纹银,白兴亮也大手笔花了1000两置办酒宴,各房各室都跟了份子。穿得红通通的白起在酒宴秀了场子后,被抱至抓阄之处。
白族的男人们是紧张的,唯恐孩子抓个胭脂水粉。
白起的母亲不在乎孩子拿中的任何物件,光看着笑呵呵的孩子,便已喜欢得不行。
众目睽睽之下,白起使出吃奶的劲,抓了半尺来长的银制大刀,眼巴巴地瞅着不远处的弓箭,良久未拿到竟号啕大哭。
“拿给他!”白铭义发话。
不负众望,白起摸到箭筒后,止住了哭泣,甚至不一会破涕为笑。
“在下自认才疏学浅,还请白铭义不辞辛劳教导犬子。”白兴亮为发迹让出了儿子的教育权。
“嗯,老夫看这孩子越发投缘。往后但凡他的用度不可短缺。”白铭义应下。
舍不得儿子,又做不了主,白氏连叹气也不敢大声。
白起的随意之举乐翻了白族的男人们,也忙坏了府门边执事的小厮,几个时辰的竹炮放下来,小厮的耳朵都快震聋了。
族里对白起可谓小心养活。3岁时白起已被强制泡药浴,可小不点不给面子,每逢窝在药浴桶里,皆皱眉头,牢骚满腹。
“水的味道好臭,我讨厌。”白起使劲拍水,溅得一旁的服侍小厮躲闪。
“你的山叔叔已经学了一身本事,你的榜样是他。若不泡药浴,身子骨不强健,难不成学整日里拎鸟笼串巷子的十七伯?”白兴亮苦口婆心。
歪着脑袋的白起全然不懂为何爹爹将很多的喜好挂在嘴边。
二
又过了两三年,白起入了学堂,刚学会握笔,便开始听先生讲打仗的故事,最初兴致浓浓,毕竟孩童哪有不喜欢听故事的?可被要求背兵书,他就连连逃课,忽而躲在树上,不入学堂;忽而翻墙出了府邸,跑到河边捉小鱼。
贪玩之心会被打手掌、跪香案吓跑,10余回之后,白起再不敢逃学,规规矩矩坐在学堂里,摇头晃脑跟着先生念全然不懂的兵书。乍看去模样甚为可爱,只是他本人惦记着下学。
“下学了。”专教兵书的私塾老师起身而去。
“唔……”白起兴奋地扑在桌面上。
先生走了,仍“之乎者也”念念有词的十三堂兄白渊目不斜视,仿佛世间之事皆与之无关。
“堂哥哥,先生走了,不必念书了。你的学问好,明天先生考时,定能过关。”最喜欢渊哥哥的白起晃到堂兄的书桌旁,一把抢过兄长刚作出的文章。
“先生考的学问并不是兄长要做的全部学问。起儿,堂哥考你。何为兵不厌诈?”11岁的白渊拉开凳子,给弟弟坐。
“呃……呃……”白起笑着咧开嘴,接不上话。
“何为术业有专攻?”白渊刮刮弟弟的圆鼻头。
白起摇头,用手遮住脸。
“兄长在你这般年纪时练过家子,可到如今仍不能驱马疾奔,爹爹考虑再三,让我习了文。”白渊娓娓道来。
“起儿只知将来要参军,指挥很多人作战,但为何一定要参军,起儿不懂。”纯真年纪,白起对一切皆好奇。
“若干年前,在我们没出生的时候,我大秦国有一位很有名的人,他叫商鞅。商鞅非常有本事,曾做过丞相,他提出了改革,增强了我国国力。”谈古说今,即便知晓未来将背负家族和个人使命,白渊仍以孩子的思维理解着成人的世界。
白起托腮而思,从爹爹和白铭义的谈话中曾听说过商鞅,当时玩心太重,仅记得“徙木为信”,还为此乐了半晌,忽听堂兄提及商鞅,顿时乐了。
“商鞅推行新法,曾求得大王在都雍城(今宝鸡凤翔)集市的南门外竖起一根3丈高的木头,告示:有谁能把这根木头搬到集市北门,就给他10斤黄金。百姓们感到奇怪,没有人敢来搬动。商鞅又出示布告:有能搬动的给他50斤黄金。于是有个人壮着胆子把木头搬到了集市北门,商鞅立刻命令给他50斤黄金。兄长说的可是他?”白起对趣味故事如数家珍。
“他为何如此?不必你我探究。而商鞅革新之后,给了我白家出路。起儿明白吗?”商鞅看似哗众取宠之举,实则是为增加变法信服力。
白渊认为弟弟年纪过小,这些道理需他长大些才明白,便一语带过,仅捡和白族兴旺有关的说。
先生还未教授“商鞅变法”的细则,白起原本也不好奇,此刻自然无言以对。
“商鞅变法诸多内容,其中与我等息息相关的也有一条:奖励军功,实行二十等爵制。”白渊道破玄机。
白起似懂非懂,瞅见白铭义缓步行来,规矩起身。
“不妨。你兄弟二人感情极好,老夫听听你们都聊些什么。”
白渊已有几分兄长气度,能循循善诱,不枉多年教导。
白铭义再看白起,瘦而精干,药汤熏得他有几分小将骨感,顿时喜了。
“字面上理解:作战勇猛,大王会封赏。这些封赏很大,会根据立的功劳而定。”白起琢磨其深意。
寻踪访迹,我们今天在《汉书》中就能找到关于“商鞅变法”的记载:
“商君为法于秦,战斩一首赐爵一级,欲为官者五十石。”
译成现代文便是:将卒在战争中斩敌人首级1个,授爵一级,可为五十石之官;斩敌首2个,授爵二级,可为百石之官;各级爵位均规定有占田宅、奴婢的数量标准和衣服等次。
“孺子可教。你俩出去玩会吧,别误了练字骑马的时辰。”白铭义拿起白渊写的文章细看,许了一对小兄弟快乐时光。
幼年的白起或许并不知晓生与死的区别,更不明白被秦惠王处以车裂极刑的商鞅犯了何事,仅记得参军、砍杀敌军便能光耀白氏门楣。
“人之初,性本善。”无论是将来手握雄兵的白起,还是而今快乐健康的孩子,都不会知晓生与死的转换仅在弹指间。
儿提时的白起或许只想过为给父亲争光,争得一席之地后,让母亲扬眉吐气,封个诰命夫人,荣耀加身。倘若他知晓将来的一张军令,会令无数家庭妻离子散,可能最初的他就不会投身行伍,也可能从伍之后的他不至于在长平之战中坑杀40万赵国降卒。
而今玩闹的孩童白起全然不知白铭义为何把习文的白渊从父亲身边挪出,安置到了离白兴亮较近的院落独居。
“渊哥哥,起儿又来找你玩了。”白起黏着长辈们为其选定的辅佐之人,却无半点小主子的架子,只把白渊当成大哥哥。
昨日的棋局之后,白渊把棋局在白铭义和几个族里德高望重的家长面前演绎了一回,其中一位长辈认为白起有一回落子不当,责令白渊适当时指点。
“昨天我们下了棋,今儿再杀一回?”白渊挑了白子,将黑子让出。
有模有样,白起落座棋盘边,却未料到堂兄每落一颗子,皆说一段与沙场作战有关的小故事。他听得入了迷,索性投子弃局。
“不可。棋局如战场,怎能半途而废?你如此,不成逃兵了吗?”白渊循循善诱。
“继续。兄长,你最喜欢哪位大将军?或者哪个大人物?”心思全然不在棋局之上,白起将就着落子。
“各家各派自有精髓之处,兄长才疏学浅,不敢妄自断言。术业有专攻,凡事需竭尽全力。”白渊谦卑。
白起越发喜爱白渊,但凡下了学,不练武艺与骑术时,皆往哥哥的屋里凑。
可休闲的时光越发少,9岁生辰刚过,爹爹便将族人请到跟前。
“我们比试身手?”白起乐得开怀,“好哦!”
但接下来与眼前人比试,竟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他揉着胳膊上的伤,不依地向一旁的白铭义瘪嘴求饶。
“继续。你还能站直,就可以再打。”白铭义面无表情,仿佛9岁的孩子与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对打是件合乎常理的事。
“我不打了!他比我高,比我大,比我胳膊粗!”白起嚷嚷。
男子并不动怒,静静地看了会,忽然挥拳,重击白起胸口。
白起随之倒地。
“为什么?”白起气愤落泪。
“我先前与你说过什么?公子。我们是沙场比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男子冷冷说完,转身,朝坐在正位上的白铭义抱拳,“白铭义,在下教公子的沙场残酷之课已完。”
“辛苦了。起儿,起来吧。”白铭义纹丝不动,端坐其位。
支撑着疼痛的身子,白起站起身。
从那天起,他明白一个道理:沙场很残酷,没有亲人与陌生人之分,要想活命,需全力以赴地拼杀。
即便过了很多年,成年后的白起忘了与他动拳脚的男子模样,仍记得最后一下挥拳时,男子凶横的眼神。
三
沙场之上,除运用兵器攻击与防备之外,最值得信赖的得数马匹。
白起11岁时,堂叔白山从很远的地方,将一匹未驯化的良驹运回。
下了学,白起欢喜奔至马场,乍看吐着粗气、狂野马蹄蹭地的棕黑色马时,便惊呆了。
“起儿,驯服它,它就是你的。战场上唯有它是你的伙伴,与你共进退。”捻须,白铭义目光炯炯。
欢天喜地点了头,待族长许可后,白起单手撑着马厩的木围栏,纵身翻越,拔腿跑至骏马边。
“套鞍,我想骑它。”跃跃欲试,他张望四周,却寻不到本该在马厩侍候的小厮。
“没有马鞍,你有7天的机会,倘若别人看上了此马,也可和你竞争。谁的马术高,谁便是马的主人。如果谁也不能驾驭此马……”抬手比画杀的手势,白铭义留下段骇人听闻的话,转身而去。
愣了良久,白起琢磨的仅是:驯服此马,保住马的命。
至于白铭义所说的别人也可参与竞争,在白起单纯的心中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然而驯马对于11岁的少年谈何容易。
初翻上马背,他还未坐稳,即被野性难驯的马摔落。
反复多次后,白起满身伤痕,可良驹无半点能亲近之色。
揉着腿上的摔伤,他席地而坐,盯着奔至马厩边骄傲的野马,一筹莫展。
挨了约莫1个时辰,不服气的白起忍不住肚饿,一瘸一拐奔回了家中,脏兮兮地拜见了翻阅兵书的父亲。
“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你看看自己,还不快回房收拾干净!”白兴亮激励儿子。白起飞快地跑回房,他搁下手中兵书,唤来小厮,嘀咕几句,再装作若无其事地翻兵书。
儿子驯服马了吗?白兴亮极想探知,然谨记族长叮咛:不可轻易指点白起。
白起毕竟是孩童,即便将来指挥百万雄师,此时的他依旧玩心难耐,与爹娘用了晚膳后,听说族里一堂兄捉了大个的蝈蝈,兴致勃勃串门去了。
小厮受白兴亮吩咐,跑了一趟族长的住所,返回时带来了消息:就在今夜,族长将另几个年龄相仿的白族子嗣带到了马厩边。这7天内驯马以白起为主,那些少年只可在白起离开马厩后,才能靠近良驹驭马。
斗了半宿蝈蝈,白起乐不思蜀地返回家门,思量着明日下学后得花大力气驯马,便请教了父亲一些驯马的门道。
“起儿,你必须拿下此马。因为白族长也给了别人机会,爹希望你……”族长明言不可向白起透露此事,然白兴亮爱子心切,依旧说了。
“爹,谁驯服了马,马是谁的。君子有成人之美,起儿对此事无异。”公平竞争,白起虽有小小的抱怨,但没有较真。
之后的3天,白起日日到访马厩,因从未遇见族长所说的族中兄弟,还颇为遗憾,觉着无趣。
“败给你了,畜生!我明日再来,非骑上你不可。”信誓旦旦,他摸摸马鬃,鬃毛丝滑的触感几乎让他忘却了因驭马所摔的一身伤。
马匹在马厩里奔跑着,似乎全无被驯服的迹象。
而就在当天夜里,一个世代为白族养马的族人之子白瑜一鸣惊人,他成功地骑上了马背,并将马带出了马厩,甚至于旷野中纵马狂奔。
“好!”白铭义得知此事,披衣前往马厩,亲眼见识白瑜的精湛骑术。
“见过族长。”白瑜抱拳。
“多大年纪?你父亲是……”瞧着有几分熟悉的模样,白铭义难以道出家仆名字。
“家父白眉,小儿白瑜今年11岁。”声音清脆,白瑜稚气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神情。
“好,明日入学堂。你将来就……就……就跟随白起公子吧。凡事皆多听多看。”起儿从军必须多准备帮衬之人,白铭义就此为白起选了名随从。
次日,私塾老师破天荒许了白起不必上早课,他欢喜地来到马厩边,却见家仆装扮的白瑜和另几名少年在骏马边玩耍,不由得发了少爷脾气。
“是我的马,你们走开!”白起怒吼。
“族长说谁驭得了马,马就是谁的。如今马是我的!”见一同玩耍的伙伴都因公子一言而低下头,白瑜据理力争。
“我不信!”白起嚷嚷,拉着白瑜往族长的住所跑去。
族长见一群孩子到来,颇为惊愕,然问清缘由后,给出肯定答案:“起儿,你虽是主子,但老夫有言在先,谁能驭马,马便属于谁。如今白瑜是马的主人,你无权过问有关此马的任何事。”
白起委屈地垂下头,他嘟着嘴,连告辞都忘了说,气呼呼地一整日徘徊于马厩边。
公子对马情有独钟,家仆白眉见状,告诫儿子:“事事以公子为重,将马还给公子。”
“不!”少年皆有好胜之心,白瑜岂会依父亲之言?
作为白族的养马家仆,白眉在儿子离开后,将驯服的骏马交给了白起,并承诺:等公子再年长些,定会把毕生驭马术毫无保留相授,同时也感激主子们让儿子入了学堂。
“起儿虽年幼,但向你保证将来起儿一定好好待白瑜。等起儿有了成就,不会少了白瑜的份。”牵着马缰,白起心里美美的。
“奴才替犬子谢公子提点大恩。”白眉说话间便要叩拜,却被白起搀住。
白起得了骏马,又有了白眉随后相授的部分驭马术,便兴致勃勃在马厩里待至炊烟四起之时。
临走前,他礼尚往来,摘下腰间佩玉递予白眉,说是拿了白瑜的良驹,这个玉佩就当谢礼。
少年的白瑜没有长成后的城府,在拿到玉佩不足1刻钟后,便做出了激烈反应,把一大包掺了巴豆和一些会使人送命的草药,投至马槽中。
辛辛苦苦训得的良驹一命呜呼,白起在征得族长、父亲等人同意后,彻查了此事。
虽知晓谋害良驹的人是良驹的主人白瑜,却因年纪尚幼,不能行处罚白瑜之权。
“族长,重重地打他!”白起誓为良驹报仇。
“作为马的主人,可决断马的生死。”此少年心思过重,好胜心太强,还是不要指给白起为侍从,白铭义一笑了之。
白眉痛斥儿子小心眼,不效忠主子,见族长、白兴亮等皆未对此有过多责怪,心中更是自责,当即抓起身边一张木凳,狠敲了儿子一记,算是给了教训。
之后白瑜仍旧在学堂识字,而白起也在半年后的一次玩闹中与他走近,再不提药死良驹之事。
多年后,封侯拜相的白起遗忘了不知名的玉佩,而白瑜却因此小事记恨一生,当得知白起与范雎朝堂失和,暗中投靠了范雎,并在秦昭襄王命白起为将攻邯郸,白起以病未痊愈无法出征时,立刻给范雎送消息:白起确有伤痛,然可上阵。
就是此次的告密给了范雎机会。
范雎巧妙运用信息,伺机向秦昭襄王进言,终造成了一代名将白起被赐死于杜邮的惨淡结局。
四
一群少年郎处得相安无事,若说情意,却谈不上太多。
以白族族长白铭义为首,大多支持培养白起,而忽视族中另一些年龄相仿少年。
私塾先生换了几位,每引经据典、谈古论今时,少年郎们便兴致浓浓,随即学堂引起论证之风。
并不为白族主系,可白起命格贵不可言,论政之时,便常以白起为主。
白铭义听了几回少年郎们的论政,觉得与时事尚有距离,就托了人脉,花了近半年时间,请来名满天下的鬼谷子王诩的弟子、饱学之士苏秦。
话说这鬼谷子,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在那时活了近80岁,星象、兵法、善辩皆在他活着的年代,便赶超当时的大多数人。
因其隐居鬼谷,而得名鬼谷先生。
鬼谷子身世与学问的神秘莫测使得外人道不出他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卫国朝歌人,还是战国时期的魏国邺人。
但凡得他指点之人,都告诫后人:鬼谷先生高妙之处,非我等能及。
虽然鬼谷子已仙逝数十载,留下的多半为传世佳话,而当世传人之一苏秦也曾拜访秦惠王,考虑秦国立场,将苦心推敲出的“合纵连横”之术,结合秦之国情,建议秦惠王兼并列国、称帝而治。当时秦惠王认为时机不成熟,草草一句驳回。
而后,苏秦说服燕文公推行合纵连横,几经波折,齐、楚、燕、魏、赵、韩达成合纵联盟。然,六国国力强弱不同,国君们又各怀心思,这疏离的国事交往,又怎能让联盟长久维系?
秦国为搅局,派出使臣犀首离间,使齐、魏合攻赵国……
往事完尔,苏秦畏惧赵王,借口出使燕国,伺机离开,也由此发誓报复齐国。
于是,盛大而空前的首次合纵联盟瓦解。
此番再度入秦,苏秦的画像虽仍在通缉榜文之上,然,时隔20余年,榜文也就做做样子。
盘查的士兵压根没仔细打量过眼前人,便让他入了秦境。
一身布衣,苏秦低调行事,借着论政、讲学为名,寻适当契机,将数年来在齐国官拜客卿,所掌握的各种军事要塞图交给秦国,以求秦国攻打齐国。齐国遂受重创。
如此传说人物将到访白府,白起从最初的好奇,到请教白渊之后,了解了合纵连横一说,便一头扎进府中藏书阁,连续数日通宵达旦拜读有关文章。
半月之后,受白府相邀的苏秦未雇马车,信步走进白府大门。
众人简单见了礼后,开始了论政。
“据本公子所知,先生曾到过我秦地,也曾向大王推行过合纵一说。”白渊提起往事。
“合纵连横之说乃鄙人倾尽心力推敲出的学说。因事实而合,因无事而分,各国自治,互不干涉……”苏秦巧舌如簧。
白渊素来体弱,即便娶了妻室,得贤妻照顾起居饮食,也无法逆转康健问题,与其辩了几个回合,暂且歇息。
在场的其余白族子嗣,或而不熟悉合纵论,或而不屑于此学说,一时间议事厅内再无论政之声。
“苏先生,参与合纵的各国实力不均衡,合纵意见难统一,是否有以强欺弱之嫌?”白起推敲过各国政局,将一份从书中抄来的文章背诵。
苏秦听得哑口无言。
合纵之时,六国间确有诸多不堪之事,如楚派兵,韩得承担楚军大部分粮饷;燕国为保住联盟中的地位,向齐王赠送诸多贵重礼物。
他抖抖袖袍,不愿再听,苏秦义正词严:“道听途说之言,公子怎能为信?”
原先白起不太敢相信这篇署名为“无事人”所作的文章,可苏秦的言语倒令他相信此文非虚。
于是,借故小解,白起提前离开了论政之所。
再遇苏秦,则是论政结束之时。
“你认为鄙人的学说不值一提?”苏秦停步。
“本公子乃一介武夫,只觉苏先生的学问尚需完善。”白起不得不承认合纵连横确有可取之处,然负累众多,不难寻到突破口。
苏秦厌恶白起,但料定他乃六国之患。
而后,白起对遥远的六国产生了浓厚兴致,读了颇多的各国风土志,每逢听见城内某棋社或茶社有人论政,皆匆匆赶去。
白起之举引得了族长和白兴亮的重视,随即族长为白起的游学开始谋划,请了些有名的门客到府中与白起相见。
白起倒是较认真对待,偶尔能从他人口中听到些趣事也不错,遗憾的是多半的时光他仅是陪坐,听些无用论调而已。然过程中有一人的名字竟被数名门客提及并赞许不已,这令白起不禁感到好奇。
“先生,给本公子再说说蒙骜之事。本公子有意结识于他,不知先生可否引见?”白起的确是甚为好奇此人,想蒙骜年纪与自个儿相仿,又从齐国而来,在秦地毫无根基,怎能投军一日后授左庶长一职?
“吾等也是道听途说,并未与其谋过面。”门客搁下杯盏,讪笑了了。
对此人起了心,可白起问过返家的堂兄白恒后,才知蒙骜比自个儿年长三四岁左右,至于相见并切磋武艺,更无法达成,因为蒙骜所服役的军营镇守于遥远的苦寒之处。
“相见只能等来日了。”白起一笑了之。
“贤弟前途无量,蒙骜也非等闲之辈,将来你等极可能朝堂相见,不急这会把酒言欢。”白恒料定白起能为白族扬眉吐气,却不认为蒙骜能与之相提而论。
白起沉寂地点头,不言语。
“愚兄听闻蒙骜在军中武力甚强。过些日子府衙举办比武大赛,你若有心结识于他,也该在比试中小露锋芒。”白恒有意让白起在从军前有些名头,以便到军中之后容易受上司关注。
“愚弟领命。”父亲几度三番提及比武大赛,白起自是有准备的。
被白族颇为重视的比武大赛,因天公不作美,一拖竟是半月。
幸得地方官对此极重视,才在雨后初晴时摆了擂台。
白起不负众望,一路杀破重围,进入半决赛。
而黑马也出现了,此人就是在少年时期展露过小小锋芒的白瑜。
沙场无眼,即便是点到为止的擂台赛,白起也不敢轻敌。
站上擂台的他向对手白瑜抱拳。
拱手还之,白瑜苦练武艺良久,觉着如果能斗败公子白起,那自然就能在白族争得一席之地。
当听见比赛开始的号令发出,他猛攻、猛打,势要将白起在顷刻间赶下擂台。
幼年的药浴提升了白起的体能,少年时师从名师更令他武功了得,这等皆非白瑜可比。
他沉着应战,使得白瑜数次出招皆未能占到便宜。
以退为进,虚晃几式后,待白瑜露出破绽,他果断飞起一脚,将白瑜踹离擂台。
“好!”台下赞许声连连。
白起赢了白瑜,之后再接再厉。
决赛中,虽未能赢过年长他七八岁的盛年男子,却也做到了为白族争得小小荣誉。
然,此事竟让盛年男子的主子生了恨意。
话说这主子是谁,他可是秦惠文王和宣太后所生、当今秦昭襄王之弟高陵君公子悝。
派出仆人参赛,公子悝图的乃一乐字。
如今兄长秦昭襄王虽已即位,然手握秦国实权的仍为疼他的母亲宣太后。
他见家仆校场比试胜出,便傲慢露笑意,对着刚亲自比试、却输给了白起的公子婴朗声冷笑。
这公子婴也是皇亲国戚,其父华阳君芈戎乃宣太后胞弟,与公子悝同为“四贵”之列。
何谓“四贵”?秦昭襄王即位后,尊母亲芈八子为宣太后,昭王年少,太后大权独揽,用其弟魏冉为相邦,封穰侯;二弟芈戎,封华阳君。而宣太后的两个亲儿子公子芾封泾阳君,公子悝封高陵君,号称秦国“四贵”。
如此的身份,又何以忍下这般嘲笑?公子婴自然针锋相对。
“本公子念白起年幼,故而未倾尽全力。高陵君家仆人高马大,仅险胜白起,过上几年,这白起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哈哈哈……”公子婴面露鄙夷神情。
两位公子皆在秦国颇有势力,唇枪舌剑却殃及池鱼白起。
眼见口角之争愈演愈烈,半晌辩不出二人谁占上风,公子悝为泄愤,四处造谣,说白起乃名莽夫,徒有拳脚。公子婴也不示弱,命人街头巷尾疯传:白起来日必为栋梁之材。
“岂有此理!他等斗气,竟令本公子处于风口浪尖!适才去了趟武馆,竟不知谁做了庄,押重金赌本公子明年夺魁。”明年夺魁,白起势在必得,然被人拿来当乐子,却令他气愤填膺。
白族也为皇族,然先人公子白的时代已过去,倘若白起因此小事与“四贵”结怨,他日从戎得封赏时,难免会被他们从中作梗。
族长权衡利弊,指点迷津:“起儿莫怒,以老夫之见,此时你游学列国才是正经。”
“明年的比试,起儿还参加吗?”白起探究。
“再议,视时机而定。”一旁品茶的白兴亮笑语。
白族多少还算有点名头的人家,这“四贵”全然不给其颜面,若是遇上了家世更为寻常之人,岂不逼得人无法自处。
因果轮回,倘若“四贵”懂得收敛,或许他等就不会于范雎被重用后,落得个被赶回封地的宿命。
而咄咄逼人的公子悝更是奇了,何以为奇?
相传此次比试后,白起出城时被公子悝刁难,由此白起恨极了公子悝。
公元前266年,公子悝死在秦都城的教坊中,而白起碰巧那日去过教坊……
巧合?蓄谋?
谁人说得清,只道是有因自有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