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个乾封县尉之子，带领几百官兵收复县城的秦衡？”
“回大人的话，正是在下。”
“很好，看来你的本事，比你那死去的爹要强。”
官署大堂，唐左金吾卫大将军、检校兵部尚书，时任泰宁军节度使，兼兖州刺史的齐克让，头戴幞巾，身穿一件盘领袍，端坐在乌木扶手椅上。
抬眼随意打量了面前的秦衡片刻，对方缓缓吩咐仆役道：“来人，看座。”
“多谢大人美意，只是下官年幼位备，岂敢和各位大人平起平坐。”
秦衡闻言，急忙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接着摇头拒绝。
笑话。
此刻堂上坐着的，除了齐克让外，还有武宁军节度使薛能、宣武军节度使穆仁裕、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以及此次负责统领诸镇兵马，共讨反贼的行营招讨使宋威。
这帮人的阶官品位，基本全都在三品以上，年纪也普遍在四五十岁之间，论地位和权势，哪个不是碾压他的存在。
至于像他这类官职低微的武将，堂内也有不少，但全都低头站在一旁，根本没有落座的资格，他又如何敢僭越。
“本官既让你坐，你便坐下吧，客气什么？”
见秦衡如此懂事理，齐克让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好感，笑着招手道。
“卑职遵命。”
秦衡本来还待推辞，见对方并非同自己客气，这才缓缓落座。
只是虽然入了座，他却还是一副谨小慎微、毕恭毕敬的模样。
没办法，哪怕心里对这些官场规矩再怎么厌恶，他也只能忍着。有句话说得好，要想当爷爷，得先学会当孙子。
“各位大人，本官收到消息，逆贼王仙芝、黄巢的人马，已相继攻下沛县、藤县，不日便会杀到我们沂州境内，如何迎敌，大家不妨议一议吧。”
眼看人员基本都到齐了，一时还没有人发言，齐克让于是清了清嗓子，主动起身道。
其实这次各镇讨伐反贼，本是由招讨使宋威担任总指挥的，但因为决战的场地沂州，是齐克让管辖的地盘，因此对方自然有开口说话的义务。
宋威闻言，语带轻蔑道：“以本使之见，贼军不过是一群草寇，根本不足为惧。这次平乱，陛下还特地从长安，为我抽调了三千禁军，铁骑五百。届时两军交战，必可一鼓破之！”
节度使崔安潜摇头道：“宋大人，万万不可轻敌，逆贼若真是一群土鸡瓦狗，如何能在短短一年时间里，肆虐数十州县，杀死上万兵民？”
“哼，还不是因为那些蠢材没用，被杀也属活该。”
宋威不以为然道：“朝廷要是早些拜本官为招讨使，贼军早就灰飞烟灭了，岂会等到今天？”
“好了，现在不是争这些的时候。”见二人文不对题，齐克让皱眉道：“还是商议一下，具体该如何对敌才是。”
“有什么可议的？”宋威起身道：“届时你们各镇兵马，只管听本官调度，找个地方摆下军阵便是，能打的在前方接仗，不能打的就在后面待命。”
“既然如此，我们忠武军兵强马壮，理应置于阵前！”
“放屁！忠武军那点兵马，给俺们宣武军提鞋都不配，你们也配在前么？”
话说这次为了彻底平定叛乱，朝廷调集各个藩镇，合兵已经超过六万。而这六万大军中，超过一半都是装备优良的精锐。
倚仗着如此强大的军力，各镇官兵自然信心百倍，因而都想尽力杀敌，为自己争取军功。
“嘶……”
一旁的秦衡见状，不禁暗暗吸了口冷气。
还没开战，这帮人就争功争成了这个样子，那自己这次过来，只怕什么功劳也抢不到了吧？
…
秦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担忧，很快便成为了现实。
之后的几日内，行营招讨使宋威，陆续检阅了各镇带来的兵马，并给众人各自安排了任务。
发现秦衡从乾封县带来的的三千多士兵，装备又少又陈旧，连战马也没有几匹。
宋威连想都没想，便将他这一干人等，通通安排在了官兵军阵后方，当做预备队使用，根本不给他们上阵杀敌的机会。
“什么？我等大老远从乾封来这里一趟，就给我们这么一个破差事？”
得知此事后，秦衡部下的张居言，不由得怒气冲冲道：“这帮鸟官，在哪里都是这幅德行，有什么好处先想着自己。”
杨蕊珠对此亦是愤愤不平，向秦衡建议道：“公子，他们这样对你，咱们不干了，直接回县城去！”
“好了，好了，都打住。”听罢两人的抱怨，秦衡一面摆手，一面语重心长道：“来都来了，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蕊珠，你要记住，弟兄们现在已经是官兵了，不是山贼，一切行动，都要听朝廷的命令，知道么？”
杨蕊珠闻听此言，以为秦衡嫌弃自己是山贼出身，脸色不由得一变。忽然又注意到，对方这次管自己叫的是“蕊珠”，而不是“杨姑娘”。
顿时又转悲为喜，一只手捏着肩下的麻花辫，低下头，声音乖巧道：“公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人家全听你的。”
“……”
见对方如此模样，秦衡缓缓咽了口唾沫，想说什么，一时却又语塞。
…
话说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几场农民起义，没有哪一场不是生灵涂炭、破坏性极强的，唐末的这场起义，自然也不例外。
自打乾符二年，反贼王仙芝、黄巢等人由濮州举兵以来，反贼大军便犹如蝗虫肆虐一般，所到之处，田地荒芜、赤地千里。
老百姓要么被杀，要么逃难，剩下的便被贼军裹挟其中，充当炮灰。
而唐朝设置在各地的藩镇节度使们，手中虽有兵马，却大多只顾保存实力、养寇自重，这才让反贼势力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事情发展成如今，眼看再不想法子遏制，自己的地盘就要被反贼淹没了，众藩镇这才不得不被迫联合起来，共同讨伐对方。
再说反贼那边，由于一路杀来基本没遇到什么抵抗，王仙芝、黄巢等贼军首领，心中十分骄狂，这回准备一口气杀进沂州城大肆抢掠，全然没想到，官兵会在那里等着自己。
因此这场大战，其实还没开打，官兵这边就多了几成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