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衡也不是木雕泥塑的,眼看这女子当众羞辱自己,又想到先前脸上挨的那一巴掌,心中不由得怒火中烧。
但他始终是个理性的人,想到自己穿越至今,好不容易才混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还不到翻脸的时候,只得强行压下怒气,对齐克让道:
“还望齐公恕罪,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没什么好吟的,各位见笑了。”
齐克让知道对方在为齐云卿方才的话生气,忙回头瞪了自家女儿一眼,随后主动为他找台阶道:
“都是自己人,天平不何必过谦,想来你是不大习惯口占诗文吧?这也无妨,老夫这就让人准备笔墨。”
对方说罢,也不等秦衡回应,立刻吩咐府中仆役,从书斋取来文房四宝,当众铺展。
见这老家伙吃饱了撑的,非得让自己作诗,秦衡无可奈何,也只得卷起半只衣袖,轻轻拾起毛笔,边研墨边道:
“以秋为题的诗作,今夜在座的各位高贤大能,已留下不少名作,在下就不东施效颦了,不如另选一个题目吧。”
“如此也好。”齐克让闻言,知道对方心中多半是有宿构了,捋了捋下颌胡须,好奇道:“但不知你准备以何为题?”
秦衡道:“当日沂州城外一战,金戈铁马,何其壮烈,在下打算以此为题,作一篇赋。”
“壮哉,壮哉!”对方笑着道:“想不到你还能写赋,果然是文武全才!”
周边原本打算看笑话的宾客们,听到秦衡要写赋,顿觉惊奇,纷纷从四面围拢。前排地睁大眼睛,看他如何行文,后排的亦争相踮起脚尖。
就连之前出言嘲讽的齐云卿,见众人如此,也忍不住心中好奇,悄悄凑近人群,朝对方望去。
厅堂中央,只见秦衡手执蘸了墨的狼毫,身姿挺拔地端坐案前,闭目冥想片刻后,缓缓睁开眼,迅速落笔写了起来。
“这是何种书体,非褚非欧,非颜非柳,莫非是自创的?”
“不知道,且看看。”
秦衡的书法,乃是大学时在社团所学,老实说很一般,但由于他学的是元人赵孟頫的风格,字体圆润、横展,与唐代流行的四大名家风格完全不同,还是引起了围观众人的议论。
不过最让众人惊叹的,并非他的书法,而是他笔下的内容。
“沂水风寒,琅琊云紫;浩气横飞,雄狮直指。与诸公宴饮,血战余生;顾社稷荒芜,心惊不已。”
“洒宣室之清泪,盗寇无君;席齐鲁之余威,忠良有子。俯视八荒四海,须眉更属何人;悬知万岁千秋,魂魄长应恋此……”
眼看秦衡落笔成文,顷刻间便写出这么多句子,一旁静观的齐克让,忍不住在小声念了起来。
“方王师之克草贼也,大敌既破,我军言旋;霓旌渐远,露布纷传……於是敞琼席,启瑶觞。举烽命釂,振衣远望……尝怜报国无门,慕麒麟于前代;今幸从戎有捷,播名姓于诸将……板荡识忠,郭令公同此臣心;小草远志,谢安石已先故事……”
起初,齐克让只觉得抑扬顿挫、朗朗上口,越读到后边,越感到心旷神怡,甚至连精神都为之一振。
这篇骈赋,本属清人刘翰所创,名曰《李克用置酒三垂冈赋》,向来被称为赋中名篇,写的是沙陀李克用击败朱温,在三垂冈大置酒宴,赉赏三军之事。
如今秦衡经过改动和加工后,将其命名为《捷后宴琅琊城赋》,用以纪念一个月前,发生在沂州城下的那场大战。
却见他笔端生花,宛如行云流水,不带任何迟滞,顷刻间已写下数百个字。
“胜地长留,厥言非偶。庆金风之良辰,逢肱股之渊薮。壮猷乍展,誓扫欃枪;古迹高瞻,依然陵阜。峰峦犹峻,正当陟彼高冈;杯棬空存,岂忍独言饮酒……”
“临风惆怅,念同袍身殁,何处魂招;大雾迷漫,笑残贼胆寒,乃知神助。两百年景山秀水,留少年角逐之场;三千人置酒高歌,纪壮士争锋之处……茫茫百感,问英雄今何在哉!堂堂中夏,盖豪杰自有真也!”
一篇长文写罢,满座寂静无声。
除了一些本身不通文墨,只会附庸风雅之辈,不知妙在何处外,其余所有文人墨客,皆如痴呆了一般。
这等文章,他们自问谁也写不出来,更别说挥笔而就。
“好!好文章!势若奔马!气贯长虹!”
齐克让吟诵良久,心中欲罢不能。随即望向秦衡的眼神,开始变得炽热起来。
他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个年轻人有多少才气,是否配得上自家女儿,如今见对方的表现,远远超出自己预期,心中怎能不喜。
当即缓缓转过身,对远处的齐云卿道:“云卿,我看这场诗会的魁星,非秦公子莫属了。今日生辰宴,你是主人,该向他敬一卮酒。”
按照之前的约定,谁的作品若能夺魁,齐云卿便要亲自奉酒酬谢,因而按道理来说,此时齐家小姐,应该给秦衡敬酒。
“哼……”
齐云卿闻听此言,昂起头,望了望人群中央端坐的秦衡,眼神不由得复杂起来。
见对方生得身段修长、面容俊郎,一双眼眸漆黑如墨,身上有种少年老成的独特气质,外形上不输自己多少。才气方面,更是凭借一篇气势恢宏的雄文,将自己那首五律压得抬不起头来。
不知道怎么的,齐云卿心中居然生出许多嫉妒,轻蔑地哼了一声,带着几个丫鬟,扭头便离开了厅堂。
此刻的她绝不会想到,就是这个任性的举动,将会让未来的自己懊悔一生。
眼看宴会的主人离场,剩下的一众宾客愣在了原地,纷纷用一种不解的眼光望着秦衡,只道对方是不是以前得罪过齐家小姐。
“云卿,去哪里,给我站住!”
一旁的齐克让见状,略微有些尴尬,连忙转过头,对秦衡温言抚慰道:
“天平,小女的秉性就是这样,从小被府里的人宠坏了,方才之事,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秦衡不作回应,面上亦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在心中不停冷笑。
很好,相当好。
自己也算活了三十几年了,还从没有被人如此当众羞辱过,而且还是三番四次地羞辱。
亏得以前的自己,还怜惜这位齐府小姐,后来在五代乱世中沦为朱瑾、朱温等人的玩物,命运实在悲惨,如今看来,自己当真是糊涂了。
像对方这样的女人,实在配得上后来所承受的苦难。
“齐公言重了。”缓缓回过神来,秦衡依旧面无表情,抱拳向齐克让道:“令千金是名门闺秀,在下位卑职轻,怎敢怪罪。”
老实说,此时此刻,对于迎娶齐云卿的事,秦衡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像对方这样的女子,虽有背景和资源不假,但绝不是什么贤内助,娶回家来,反而会给自己增加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