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风令路上行人匆匆赶回家,不多时街道上便没几个人影了。
今夜满月,月光皎洁。
楚安隐在黑暗中,与前面那道熟悉的背影始终保持距离,不知对方察觉没有,兜兜转转,两人来到了城西一家胡同。
大杨胡同,这个地方楚安并不陌生,甚至极为熟悉。
因为这里是李耳牛的家。
看着那人轻车熟路地翻进了李耳牛家,躲在暗处的楚安,内心不由一沉。
‘李耳牛已经死了,被郭家叫来的几名武者在夜里袭杀致死,附近邻居也可作证......’
楚安眉头紧蹙,觉得这件事不太可能,忽地他想起什么,目光一闪:“李耳牛是死了,但他的尸体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
楚安拳头捏得嘎吱作响,心中愈发震动。
“是真的么。难道打一开始我们所有人就都小看他了么?”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只觉后背一阵凉意的同时,又感到一股怒火无端生起。
楚安不一口咬定结论,悄然靠近李耳牛家。
屋中那名男子正在收拾东西,行色匆匆,脸色谨慎小心。
“如今宜城不宁,外面的妖魔迟早得破了城,我不能再躲下去了,得赶紧收拾收拾出城。”
男子长相粗壮,臂膀厚实,却有一张颇为俊俏的面孔,倒让人觉得他的脑袋与身体不甚对称。
没错,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死了的”李耳牛。
两个多月不见,样貌没有丁点变化,让人碰见,只一眼便可认出。
“还是太冒险了。”
不知为何,今晚李耳牛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不由手下动作加快了许多。
想到这里,李耳牛不禁暗骂一声,心道:“该死的妖魔,老子藏的好好的,本可以等着风头去了再回来带走武技出城......”
他消息渠道广,听闻城外妖魔将于近日破城,担心再也出不去,他不得已提前打乱布局,草草到黑市购置了一些疗伤草药和辟谷丹。
疗伤草药还好,可惜辟谷丹这种东西宜城明面上禁止买卖,李耳牛不得不到黑市这个风险最高的地方去。
没办法,若打算到城外逃荒,仅有粮食是不行的,太过明目张胆,容易引来歹人。
而像李耳牛这种人,深谙世事,处心积虑,他会最大程度上避掉自己的危险。
且,城外妖魔即将破城这件事在武者圈子里有所传,只是不为多数人所知。
“家中东西被人动过,应该是那个李安来过......”
草草将包袱打包好,李耳牛忙爬到自家炕下,不多时从炕下摸出来一本书籍。
抖去灰尘,一并放入包袱,李耳牛这才松了一口气,挎上包裹,正要走过去推门。
“吱呀~”
不等他动手,眼前这扇门先被人推开了,外面站着一道人影。
月朗星稀,寒风阵阵,院子里的树叶跟着摇摆,响起一阵密集的抖动声。
两人微微一愣,当李耳牛将视线上移,借助月色看清了眼前之人后,他的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
对面那蒙面人并不吓人,一对目光却是如苍鹰般锐利,直勾勾盯着他。
李耳牛耳边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气氛凝固,略有些寂静。
忽地李耳牛身躯颤抖,眼中噙着泪水,激动道:“李,李爷!真的是你!”
楚安没有说话,盯着他。
李耳牛被盯得头皮发麻,噗通一声跪下,诉苦道:“李爷,李爷,小的真是瞎了眼了,养了一个白眼狼。那刘老黑将我的消息透露给了郭家,万幸我夜里睡得不死,侥幸逃得一命。”
“自那日后,小的担惊受怕,不敢再出现,怕被追杀,直到今天......”
李耳牛一声声叩头叩的响亮,语气里带着苦,看上去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仿佛这两个月他差点活不下去了。
楚安看着眼前这个家伙,心道:“像你这样的家伙,可惜生错了年代,放在我们那个时代,演技绝对火出圈。”
李耳牛见楚安无动于衷,心中绝望。
他忙不迭从包袱中拿出一个蓝皮本子,没有半分犹豫,呈给楚安。
“李爷,这是我藏的武技。嘿,那郭家不要脸面,抢走了我拓印的那份,殊不知原份还在我手上。我正想着,等有机会举发郭家呢。”
李耳牛讨好道:“只是没想到,有大侠出手灭了郭家。李爷,您别说,这大侠可真是个好人,算是为了小的报了仇了。”
‘这家伙,长的一张好嘴,能说会道。’楚安眼睛眯起,‘这样的人死了可惜,只是,他让我明白,小人永远都是小人,若毫无顾忌地将后背托付给他们,死的人就是我自己。’
一切如楚安当初所想,李耳牛这种人,本事不大,诡计多端。虽不知他如何逃脱郭家派来的人的追杀,但有一点,无疑很明显了。
他想借楚安的刀杀郭家的人。
嗯,他李耳牛如愿以偿了。楚安灭了郭家,原因,因为那部武技,当然,后来郭伯常谋划他父亲的绑架案更让他对郭家杀欲强烈。
“李爷?”李耳牛小心翼翼喊了句。
他心中没底,不知能否蒙混过关,连那本武技都献上了,再不济,也要饶自己一命吧。
楚安开口道:“刘老黑死了,你知道么?”
李耳牛脸色微变,附声道:“李爷杀的好!天杀的白眼狼出卖我,是我老牛这辈子看错人了。”
这一点李耳牛是真心话,他真的被刘老黑出卖了。
其实,原本的计划和李安商量的一样,刘老黑那一环才让他不得不临时出一计。
楚安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是我杀的?”
李耳牛面不改色:“李爷在黑市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了那个家伙,名声大噪,小的当然知道。”
“那你知道我为何杀他吗?”
李耳牛愤愤道:“这个家伙吃里扒外!李爷是为我报仇的,多谢李爷!”
又在地上叩首。
看着此人举动,楚安心中叹息:“你若真忠心于我,我哪里舍得杀你?”这样一个人才,楚安并不舍得杀。
他承认道:“是,因为刘老黑出卖了你,我杀了他替你报仇。你知道么,我并不怕为此得罪黑市的杨青志。”
李耳牛神色动容。李安这是在向自己表明心意,他真的很看重自己。
楚安话锋一转,冷声道:“你逃得一命,为何不来找我?”
李耳牛心思转动,忙道:“李爷您的身份只在黑市为人所知,小的恐遭危险,不敢贸然出动。”
“哦。”
楚安点点头,道:“那现在呢?郭家没了以后,应该没人针对你了吧?你既活着,又迟迟不找我,是想独吞武技?”
李耳牛砰的一声叩首:“不敢!万万不敢!”
楚安蹲下身子,将李耳牛扶起,面露痛惜,道:“我很器重你......”
李耳牛受宠若惊,欲开口,被楚安拦住。
他道:“你看看你,身上带着包裹,这是要偷逃出城吗?”
李耳牛面露苦色。
楚安说道:“我为你杀了刘老黑。”
李耳牛点头称是,言有李爷这样的大哥照顾,他感激不尽。
楚安又道:“我为你灭了郭家。”
李耳牛连连点头。
嗯?他怔住,脸色大变,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安。
楚安叹息道:“我真的不舍得杀你,可是,我又不想将底兜给一个骗过我的人。你知道的,这世道,信人一次就不错了,哪还有第二次呢?你也不用愧疚,更不用难过,换做我,我也会这样做。借刀杀人,损二利己。”
他......他就是灭了郭家的那个神秘侠者?!
李耳牛大脑一片晕眩,有些站不住脚。
“他,他将秘密说给我听,不是信任我,而是他想要杀人灭口......”
李耳牛万念俱灰,试图做最后挣扎:“李爷,您听我解释,一开始我真没打算这样做......”
“可你还是这样做了,不是么?”
“你本无杀人意,后又因私欲杀人,难道这样就不是杀人了么。老牛,我是侠者,一个即将突破壬级的侠者,你不该骗我的。”
楚安拍着李耳牛的肩膀,后者每听进去一句话,心脏便狠狠抽搐一下。
一个即将突破为壬级的侠者?
李耳牛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他在想,如果自己还和这位侠者交好,城外妖魔破城,他还用怕么?
夜深人静,巷子深处有犬吠传来,在这般环境中,显得如此嘹亮。
楚安忍不住赞道:“今天的月亮真圆。”
李耳牛不敢搭话。此刻,他连逃跑的想法都生不出,一位侠者有心杀他,他逃不掉。
“我想知道,你怎么做到的?就是......瞒着郭家的人,瞒着官府,瞒着我,活了下来。”
李耳牛坦白招来。
详细事由:他平日一向谨慎小心,这也是为什么只有刘老黑一个人知道他的住址。那天晚上,他知道有人跟踪自己,便猜到自己被出卖了,于是叫来自己在黑市的好友到家中留宿,夜里他先从窗户逃走......
后来就有了楚安到李耳牛家的那一幕。
楚安点点头,问道:“郭家拿走了你拓印的那份武技,真的武技被你藏起来了?”
李耳牛承认。
楚安又问:“郭家被灭门那晚,你在吗?”
李耳牛心灰意冷,道:“在。我不知道那人就是你,更不知道李爷您能灭了郭家,我只想趁机偷走武技拓印......”
他那段时间一直在郭家附近蹲点,正巧碰见楚安去灭郭家。
“拓印呢?”
“烧了,全部烧了。就剩这一部武技,那个卖武技的老头也被我做了。”
楚安眉头一蹙。当断则断,李耳牛这家伙倒也狠心。
他看着李耳牛,正色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李耳牛颓然,摇摇头,道:“李爷,您动手吧。”李安与他说了这么多,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
楚安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道:“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他其实可以一见面就杀死李耳牛。确认李耳牛还活着后,楚安就知道,自己必须杀他。什么念及旧情放他一命,楚安可不想给自己再留下未可知的隐患,给自己招惹麻烦的事,没有必要。
突然,前一秒还一脸蜡色的李耳牛下一秒瞬间暴起,不知从哪拿出一柄匕首,面露厉色,刺向楚安心脏。
楚安吓了一大跳,险险躲避,却还是让衣服被割出了一道豁口。
李耳牛一击不成,转身就逃。
“很好,这样我杀你才不会心生愧疚!”
楚安面色微冷,三两步追上李耳牛,这次毫不犹豫,一指点在他的后脑勺上。
劲力爆发,好如一根利刺,直接将李耳牛的脑袋戳出一个孔洞。
他身体晃了晃,脸上犹带着死前的厉色,倒在地上。
楚安收手,看都没看地上那尸体一眼,拎起李耳牛的包袱离开。
在这般午夜的寒风中,楚安一路不停歇,返回城北黑市,归还了身份令牌,后又在巷子中几经折返,卸去了面罩,赶回井胡同。
一道井胡同中,数家灯火摇曳,窃语不断。
楚安回到家,迎来的是楚王氏的担忧:“怎么回来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碰到一个歹人,我将他收拾了,顺势拿了他的物件。”
楚安将包袱打开,入眼,一堆银两和小瓷瓶等等。
“这些......黑市里卖的丹药,还有草药。”
楚王氏将饭端上来,这时目光一凝,脸色一白,道:“安儿!你这衣服怎么了!”
楚安胸口有一个很大的豁口,是方才被李耳牛划的。
楚王氏好一顿担心,又是一番千叮万嘱,良久,弱弱叹上一口气:“娃儿在外面做得事太危险了。”
可怜她当娘的无能为力。
草草吃罢饭,楚王氏将楚安的衣服拿过去,坐在窗前,点灯缝补。
楚安道:“娘,你早点睡,等明天再补呗。”
“明天你还要穿呢。”
楚安还想说什么,楚老汉摆摆手,道:“由着你娘吧,她这样啊,心里也好受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