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怡然果然来了。先前说过,这白怡然是此时瘟疫,白山方面的管事。甫一见面,他便极其诚恳地对空知说:“叫我老四就好。”说话间,低垂的眉眼递出一些温润的感觉。满襄白偶尔也跟着白涉雯一道,喊他四叔。
这会儿,白怡然把满襄白让到下一进房间里,就对满襄白说。
“沽云在这儿,我没告诉别人。自此以后,也不会有人知晓。”
“啊啦~”
满襄白知道,这白怡然既然来,自然是那封姓为安定,又为白涉雯称为白沽云的人来。可这人说这,她却又不明白起来。于是她没有率先接话,而等那人说下去。
男人说。
“满小姐是爽快人,老四对满小姐知无不言。让涉雯在满小姐身边,是在下的意思,自今日起,白山上下,再无看满小姐的眼睛:还望小姐能照顾好云儿,老四不胜感谢。”
说完,他深鞠一躬,等满襄白的回话。这虽不至于吓着满襄白,倒也让她对这件事更加好奇起来。她伸手去,扶起白家四叔。
“四叔过了!小满本也想同四叔商议此事的:不过事发突然,小满也失了分寸,只得先救人,尚未想到这儿。”
她问白怡然。
“四叔既然都来了,是否要去见见这位白——云——”
“白沽云。”
白怡然说。
“白沽云。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啊,记起了。”
满襄白微拂额,只希望这小小的退让,能让白怡然认为她真的对白家事务不感兴趣。说话,她就要领白怡然往病人房里去。那白怡然听见满襄白如此说,眼前一亮,几乎抬脚就要同她走,然而又踟蹰起来。由此看来,这白家,同白沽云,自然是有些故事的。满襄白想听故事,又怕沾染上故事,在前面走个不休。
这会儿她引四叔到西院西厢房门外,对四叔说:
“沽云公子就在这里——”
“吼!!!——”
说着,满襄白刚要开门,忽然一个披头散发就径直冲出,携裹着她到了中庭,一下把她头按在花坛边上。满襄白给这一下冲地眼冒金星,白怡然也茫然四顾:一时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下一秒,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就要咬断满襄白的脖子——
当此是时,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谷雨!”
与此同时,一只一人大的雪狼飞扑而来,一下子顶飞了愣神的野人。趁此时机,持了扫把的白怡然急匆匆上前来,扯着满襄白的衣服领子,把她拖到廊下来。廊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涉雯。此时她正吹着口哨,指挥自家的狗狗与人对峙。
“咬他!谷雨!咬坏人!”
“咬不得!”
白怡然拖满襄白,累地气喘吁吁。看得出他不想声张此事,如有可能,他并不想喊侍从。这会儿他急得在廊下转圈,却想不出什么急策。
就在此时,另一声急切的呼唤从庭院那边传来。
“王爷?”
众人的目光都往那边看过去,只见昨日的侍卫,一瘸一拐地从厢房走出来。野人也看他,神色疑惑。
见男人看他,那小侍卫眼眶湿润,声音哽咽。他又叫道。
“王爷,是我,是子卯,您认出我了吗?”
说着,他继续往那人身边走着。然一股恶寒忽然冲上满襄白心头:许是那人昨夜,便这样近身偷袭的她。那名为谷雨的雪狼或许也如此想,这会儿低垂尾巴,矮下身形,喉咙里发出怒音。白涉雯自看得出,于是叫它回来。
“谷雨,回来!”
听见动静,那野人又回头,看满襄白一行人。正在此时,那安定侍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两手捉住野人脑袋,只一下,便把他拧昏了去。动作之迅速,手段之狠辣,说他面对仇敌都合适,可那怜人的泪珠儿,还挂在那人的睫毛上。
过不多会儿,那侍卫再次利落下拜,参见白山主人。
“小人安定府侍卫子卯,救主心切,得知名医满小姐在此,擅闯山庄,已有不敬,不料竟是王爷母族,罪加一等,还请主人责罚。”
说完他极认真地卸下水火棍,又要脱掉上衣,请白怡然用刑。满襄白本打算从手指缝里看,白怡然却自然拦下了。
“哪里……这位子卯——公子,是云儿身边的人,又救下云儿性命,是我们要感激你的才是。只是不知道,这王爷?”
与满襄白心想一致,这白家人,果真不知这安定王的来历,中间还要靠小侍卫解释。
“我们王爷是漕工出身,旧姓白,后从了军,打得军功,得了封国,为皇上封安定王,更赐封名为姓,驻守西南,已是五年前的事。现在称呼我们王爷,都叫做安定沽云了。”
对此,白怡然捻须论说。
“是……二哥他……确是……”
他问安定子卯。
“你们王爷,父母兄弟是否健在?现在何处?”
安定子卯说。
“回大人的话,小的入府晚,进了王府,只知道王爷一人。是听说都没听说过王爷族亲的事。”
“……”
既如此的回答,对上满泗多少年的动乱,明眼人都知道,过往发生了什么事。看白怡然,他忽闭上眼睛,手抓住椅子扶手,似是在逼自己接受这样的消息。过会儿他睁开眼,再看诸位,已恢复了旧神色。
他说。
“我知道了。”
这会儿他起身,从地上把安定子卯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土,对他说。
“白家感谢你——我感谢你。既然如此,我刚刚与满小姐商议,云儿就在这儿养伤,还劳烦你多照顾。”
“大人……”
给那白怡然按着的时候,那小侍卫脸上闪过一丝惶恐和不悦。但是很快,这奇怪的神色就都淡下去了。他拱手低头答。
“回大人的话,小的知道大人疼惜王爷,体谅小的,但小的有话,不敢不同大人说!”
“嗯?”
白怡然说。
“什么事,你说。”
“就是!”
安定子卯话到嘴边,卡了一下。他说。
“现在西南,军务紧急!朝廷又发密报,责令王爷亲自接旨!军不可一日无将,国不可一日无主!没有了王爷,安定府上下乱作一团,无法收拾!如若大人有心,还请大人,将满小姐让给小的,我等一齐回王府去!从这里,到王府,快也要三四日脚程,然时不我待,还请大人明察!”
说着,他扑通又跪下来,给白怡然叩了一个响头。白怡然还没说话,他又咚咚补上两个。年长的只好先把他拉起来。
“……这又是何必呢?云儿既有家国重任在身,我自是不拦的,只不过这满小姐……”
白怡然看了一眼满襄白,眼里也是无奈。他说。
“满襄白是我等请来治理瘟疫的。如今山上这般安稳,多亏了满小姐。此时你若撤走了她,可不是让我这山上老小,一命呜呼?”
“大人!小人绝无此意!”
看安定子卯的脸。他真有些着急。他说。
“实在是西南偏僻,无甚名医!王爷自山上摔落,是手脚折断,气力孤危:没有满小姐,这王爷的性命,王府的危难,要如何度过呢?”
说着,他又要跪。白怡然没说什么,却转向那边去了。那安定子卯机灵地紧,他过来跪满襄白。
“还请大人救命!……还请满小姐救命!”
说完他又要叩头,却给满襄白踢出一只鞋尖止住了。那年轻侍卫抬起头来,对上的却是满襄白冰冷的眼神。她此时倚在桌上,单手托腮,懒懒地说。
“我不知你是懂还不懂:你那王爷身上的伤,可遭不住这三四日的奔袭的。”
说完她看白怡然,白怡然则眼神示意她他的默许。此时满襄白说了。
“你们安定府我听说过,新,乱,没规矩!我呢,你也知道如何请的我,自是不愿趟你们的浑水!奈何现在在白山,主事的是四叔,小满的面子不给你们王府,还是要给四叔的。”
“你若要治你那云儿王爷,必然要在这白山:你若走,我绝不拦,把这死人一通扛走!现当着四叔的面,我也把话说明了:我满襄白这辈子,还没给人刀架在脖子上办事的!你要尊重我,可要好好尊重尊重!”
“……”
那年轻侍卫低着头,似是知道满襄白要发火了。良久他才回了一句。
“小的知错了。王爷珍贵,是小的操之过急。小姐既肯救王爷,小的感激不尽,就依小姐的话。至于小的——”
他说话间,拿了地上的刀,扯开衣裳,起身前又给满襄白拜了一下。他说。
“冒犯小姐,多有得罪!小的这就剖了心肝,赔给小姐,请小姐莫要动气,救救我家王爷!”
说完,他直把短刀刺进前胸,鲜血喷涌而出,两人的眼神都十分冰冷。还是在一旁的白怡然吓着了,忙过来拦。
“哎呀,傻孩子,傻孩子!你做什么!满小姐!您——哎呀!至于吗!这是,造孽啊!——”
“哎呀,我当他不敢呢,我来,我来!”
此时满襄白才慢条斯理地从座位上下来,手捂住安定子卯胸前的伤口。她捏着刀刃,装作要拔出的样子,又往里怼了一些,看那人疼地抽搐一下,她才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也一样:公子还是好好活着,心疼王爷这事儿啊,小满我,还真比不上公子。”
说罢,她给侍卫缠了几圈纱布止血,才把刀拔出来。在此期间,那年轻人一直默默不语。
白怡然见闹剧结束,也起身拜别了。等他走后,满襄白也栓上门。回头看,那小侍卫正襟危坐,又单膝跪下了。满襄白也不理他,自顾自到上座喝茶。
此时那侍卫说。
“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才人,我等小人,在小姐眼前,像是地上的蚂蚁,冰镜一般!小人先有话藏在肚子里,是看轻小姐了。”
“别,你别。你的话就好好在肚子里,不要告诉我。”
满襄白早已知道,这王爷,这侍卫,这白家,一切都不寻常。她也想听故事,但是怕故事沾染她。她往这儿一坐,不过想找一个好的听故事的法子,没想到这年轻人,开口就要说。
“小人不说,小姐也知道了:小人还是说吧。”
“其实此人,根本不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