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往事

同属淮南州县,但江州和寿州却大不一样。

寿州城外西北方向有一座硖石山,相传是道教三茅真君在人间的了道之处,后来那里就来了许多道修羽士隐居,而江州,则是佛寺更多一些。

道家主讲清静无为,对于世俗是若即若离的,而佛家则立足于红尘,努力扩大教义的影响,希望能度化众生。

两教方向性的不同,最终也影响到了信仰它们的凡尘俗子。

在渡过鄱阳湖口时,三人站在船边欣赏了一番“江湖两色”的自然奇观,云叔和郑老彪看得连连感叹,敬服于天地的伟力,而韩封却越瞧越眼熟,有一种莫名的既视感。

这种感觉的出处,在他们即将抵达江州东侧城门的时候,终于被韩封捕捉到了。

自己修炼的【獓因图】不就是这样吗?

入门的时候逐一开发九大穴窍,然后在窍中积蓄各自对应的气息,接着在各个穴窍间构建通道,也就是经络,让这些不同属性的气息能够相互协作,最终复刻上古凶兽獓因的五感与肢体的莫大威能。

如今韩封已达到雷动阶段,在体内构建了四条经络,前段时间对阵花妖的时候,曾误打误撞混合过劳宫窍和檀中窍的气息,那一击花妖根本不敢硬接,选择了避其锋芒。

而数日前与箜山老道在野林中一战,衍道台当日的点卯台主教授的那记杀招,更是将印堂、檀中、劳宫三窍结合,直接洞穿了老道的护体符罩,越阶斩杀了这一强敌。

再展望展望,如果是混合了四个穴窍呢?五个呢?……想想就让人有点小激动。

前世韩封追过火影忍者,漫画中有一个名叫凯的木叶上忍,修炼了一门称作【八门遁甲】的超级体术,在与最终Boss六道仙人决战时,凯连开八门,凶狂得一批,将原本强到让人产生无力感的仙人按着摩擦,打到没脾气,当时只有十几岁的韩封直接看红温了,生出了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

而如今,【獓因图】的修炼模式,便和【八门遁甲】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这也算是圆梦了吧。

但如何操控这些不同属种的气息,让它们能老老实实地听命配合,如臂指使,却是一件太难的事。

韩封也主动尝试过几次,但效果都不理想,甚至有一次两股气息摩擦了几下,随即像是点了火的窜天猴一样,在体内乱窜,害得他一会儿饿一会儿饱,上一刻肠子里还咕咕乱叫,下一刻就放屁打嗝,折腾了好久才缓过来。

而方才在湖上看到的天地奇景,一下子打开了韩封的思路。

《道德经》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嘛。

想通了这一节,他顿感精神大振,忍不住抖开扇子摇了摇,旁边云叔赶忙闪了一步,差点被他刮到。

等过了城门,映入三人眼帘的,就是江州繁华的东市了。

韩封饶有兴致地随着人流逛了逛,有时还在摊贩前驻足,挑拣些货品,云叔和郑虎则寸步不离,恰如其分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唐时风气较为开放,女子也可以上街游玩,虽然大多是结伴或者带着女婢丫鬟,但也足以构成一道风景线了。

溜达了一阵后,韩封在书店里买了几本地理方面的古籍,随即拐进了集市尽头的一家旅舍,定了两间上房,直接去后院休息。

等带路的店小二离开,云叔和郑虎先后来到了韩封的房间,三人围在桌前,就着刚泡好的花茶交换情报。

“这地方有些古怪……到底哪里怪却说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不舒服。”

郑虎牛嚼牡丹一般,连汤带叶全顺进了肚皮,随即自己又续了一杯,云叔在旁边老僧入定,此时接了他的话茬道:

“属下查过了,两侧的商铺,十家里有六七家门口都供着佛像,那些摊贩售卖的货物中,檀香、念珠、香炉等佛门用品占了将近一半,就连路边的小吃都以素食为主,可见佛教在这里的影响力……深不可测啊。”

韩封点头,身体稍稍向后仰:“云叔说的没错,另外,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街上来往的那些住民,他们有些人的表情很奇怪……”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同时双眼微眯,似是在模仿那些人的面部神态。

云叔看了一眼,若有所思,而郑虎则拍了一下大腿:“对对对,我说的就是这个,刚才和一个小娘皮对了一眼,她脸上就是这种感觉,笑不像笑,跟皮子紧了一样。”

云叔眨了眨眼睛,忽然起身出了门,片刻后他悄悄回转,手里已多了一座巴掌大小的瓷质佛像。

“仔细瞧瞧……”

他将佛像搁在桌上,指了指那鸡子大小的佛头:“你们说的那个表情,是不是和这个很相似?”

韩封和郑虎审视了一会儿,齐齐点头:“没错,那种皮动肉不动的感觉,如出一辙。”

“云叔,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韩封神色一动,正待追问,云叔却打了个手势,抓起佛像将其送回原位,等再回来时,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罕见地凝重起来。

他缓缓坐在胡凳上,似是在组织语言,良久后方开口,讲了一段自己的经历:

“庄主,属下早年也曾游历四方,当时正值隋末,各路军阀都忙着征兵抢地盘,战火肆虐,天下纷乱,就连那些异族都伸手进来,搅得黎民百姓的日子是苦不堪言……”

说到这里,云叔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润润喉咙,随即继续叙述:“有一年夏季,是个雨天,属下和几个同行的江湖人在洪南一带的野林中躲雨,忽然发现溪流的对面有一处小村庄,当时天上的黑云望不到边际,那雨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停的迹象,我们便顶着雨跑出来,趟过溪水,到那个村庄里打尖休息。”

“村里大概有十几户人家,外面用一人高的篱墙围住,几个人里只有我还念过几天书,在门口的石碑上,隐约看见‘姝羊’两个字,把守村口的人估计是去避雨了,周围无人看守,我们便自己翻了进去,然后找了最近的人家,直接破门而入……呵……”

云叔自嘲一笑:“当时年少气盛,如今想来,也真是鲁莽无知了,我们几个进了那户人家后,里边只有一个老妇人,瘦得干柴也似,见到我们这些陌生人后,竟也不害怕,笑着问我们的来意。”

“她当时的笑容,就和……它们的……一模一样。”

他伸手指了指楼下和房门外的走廊,意思是街上的那个女人和供奉在门廊尽头处的佛像:“我们虽然浪荡,但都不是残虐嗜杀之人,当下扔了些银钱,只教那老妇烧水煮些肉汤热饼,最好再温一壶浊酒,驱驱这湿寒之气。”

“我当时衣服都淋透了,所幸包裹里还有一件备用的干爽长袍,便到旁边的小屋里换衣服,结果刚推门进去,就看见对面的墙上钉着一具佛龛,上面供奉着一尊尺余高下的木雕佛像,嘴唇殷红,笑得十分诡谲,我也没太在意,直接脱了身上的湿衣,换上长袍,等我出去的时候,那老妇已经将饭食都端了出来,那几个伴当谁也没等我,一人一碗吃得吸溜作响。”

“我只道他们饿极了,心里骂了句‘一群饿死鬼’,然后也要坐下吃饭,就在我端起碗的时候,余光忽然扫到一抹红色……”

纵使时隔多年,但回忆到这里的时候,云叔依旧紧蹙着眉头:“我下意识瞥了一眼,却见到……见到黄浩文正把手插进碗里,蒯着里面的食物吃,但是,他碗里的东西已经吃完了,于是……他只能啃自己的手指,碗里面都是血。”

“明明连骨节都嚼进去了,但他的嘴里没发出一点声音,就像吃进去的只是一张面饼。”

“我毛骨悚然,下意识将碗撇到一边,噌地站了起来,而其他人像是被惊动了一样,不再进食,而是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看向我。”

“然后,那老妇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

“你……怎么不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