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宝十四年。
常山郡,恒州城。
太守府中,颜季明缓缓睁开眼睛,看清周围的景象后,自然而然地疑惑道:“这是哪儿?”
房间里装设简单,颜季明从床上支起身,顿时感觉身体里涌上一股无力感,他咳嗽了两声,思考着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他清楚记得自己已经确诊脑癌晚期,现在应该是睡在病房里等死。
这时候,一阵说话声忽的接近,继而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年幼小厮站在门口,与颜季明四目相对,他呆了片刻,忽然转头喊道:“三郎醒了!”
听到“三郎”两字,颜季明忽的眼神一空,只觉得脑海里翻出大量的记忆,他不由捂住头痛呼一声,等头疼渐渐平息下来时,感觉到有人托住了他的肩膀,那人在旁边问道:“头还疼么?”
那声音温和,颜季明心里觉得亲切,下意识便回答道:“头不疼了,兄长不用担心。”
脑海里涌出的那股庞大记忆提醒着颜季明,他已经来到了唐朝,穿越到了一个跟他同名的年轻人身上。
眼前说话的人名叫颜泉明,是他的大哥。
而他们的父亲名叫...颜杲卿!
颜泉明发觉弟弟的眼神忽然就呆滞了,接着,颜季明不顾身体还很虚弱,用力拽住大哥的手,急促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什么时候?”颜泉明愕然。
“我是问什么年号?”
“当然是天宝十四年啊,现在是十月初,你睡傻了么?”颜泉明不明白弟弟为什么那么急躁,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下一刻,他看见弟弟哼哼两声直接倒在了床上,吓得连忙去喊大夫。
大唐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叛变,河北之地顷刻沦陷。
常山郡太守颜杲卿起初假意投降,等安禄山大军的主力南下离开时,他便响应他的堂弟颜真卿一同起兵抵抗叛军,但不久之后,常山郡被折返回来的叛军攻破,颜杲卿全家三十多口被悉数杀害,只有长子颜泉明恰巧在外,侥幸得以存活。
本以为这是老天为了补偿颜季明的上辈子,才让他到古代做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但实则是老天觉得他颜季明还不够惨,这不过是先让他喘口气,再一脚把他踏入深渊!
颜季明神色不甘,用力捶打着床铺来发泄心里的抑郁。
“难道我真的要这样平白等死么?不,一定还有活路!”
颜家满门惨死是在天宝十五年,现在不过是十四年的十月初,在此之前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让他去想办法。
实在不行的话,他大不了把全家人都绑上车逃走,至少还能让他们活下来。
占用了别人的身子重活一世,颜季明也懒得去想上辈子的凄惨结局,只希望这以后能好好活下去,反正这一世,他就是颜杲卿的儿子了。
“我要去找...父亲。”
他挣扎着下了床,才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官袍的中年人正快步朝这儿走来,看见颜季明站在门口,中年人先是一怔,继而对着身边的大儿子疑惑道:“你不是说三郎昏过去了么?”
颜泉明也是愕然。
这名穿着官袍面相敦厚的中年人,便是常山郡太守颜杲卿了,他虽然相貌不显,但举手投足间,还是会露出些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身体好些了?”
颜杲卿看着虚弱的小儿子,虽然心疼,但还是骂道:
“你自己染了风寒,让全家人都替你担心,还不赶紧回床上躺着,免得又着凉。”
“这事还是先放放吧......儿有事想和阿父商量。”
“事?”
颜杲卿迟疑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道:
“为父早已跟你说过了,与李家的亲事急不得,李家那位还没回来,这眼下正是不好的时节,等这阵子过了,老夫亲自去一趟李家。”
“您在说什么啊?”
颜季明急道:“儿要说的,是安禄山的事!”
安禄山!
“住嘴!”
三个字一出,颜杲卿和颜泉明竟是异口同声地喝道,接着又紧张地看看周围,颜泉明连忙挥手让下人散去,又半是搀扶半是推搡地把弟弟架回到床上。
“痴货,你又听了谁的言语?”
颜杲卿站在床前叹息道。
“不是听别人说的,是儿自己思量的。”
颜季明转了转眼珠子,随即道:“儿这两日患病昏睡,于梦中梦见,安禄山起兵造反,而我颜家...因为父亲您不愿阿附逆贼,可怜我颜家全家三十多口,全部被杀!”
“荒唐!”颜杲卿气的差点没扇这蠢儿子一巴掌。
在古代直言要死全家,这可是相当严重的诅咒了。
这儿子是病昏头了么?
“父亲,这并非全无可能啊,您身为一郡太守,这些日子总该是听到些风声了吧?”
颜季明盯着颜杲卿,开口道:
“左传曾言:末大必折,尾大不掉。
安禄山在外领军,兼任范阳、河东、平卢三镇节度使,其麾下大多是胡人胡将,忠诚堪忧,而今只需他振臂一呼,不光是这三镇之地,只怕是全国都要为之震动。”
颜杲卿沉默了一会儿,大哥颜泉明生怕弟弟惹怒父亲,正想劝说,颜杲卿却忽然颔首道:“你说的不错。”
他看了一眼两个儿子,颜泉明听到父亲肯定的话,顿时显得大为震惊,而小儿子颜季明,脸上虽有病容,但目光炯炯,丝毫没有以前不着调的样子。
三郎长大了呀。
颜杲卿心里叹息一声,随即道:
“你堂叔前些日子曾遣人送信与我,言及此事,为父已经派人暗中囤积粮草修筑城墙,若是无事便好,若是安禄山真的敢反,常山郡也并非全无准备。”
“只有粮草根本不够!而且顶多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修筑出的城墙又能修筑多高多厚呢?”
颜季明恳切道:“儿敢保证,安禄山月余之内必反无疑!而常山郡如今兵马太少,纵然粮多城高也是不可能守得住的,这样做无非是在给叛军修粮仓罢了,阿父应当另外募兵加紧训练,至少让城内军民不会仓促应战。”
“竖子狂妄!”
颜杲卿已经沉下脸来,怒道:
“私下募兵乃是大忌,你眼里可还有朝廷二字么?况且就算我常山郡兵少难守,河北共二十四郡,岂无忠臣耶?安禄山若反,必然在河北寸步难行!”
“你且老实养病,别成天胡思乱想。”
说完话,颜杲卿便拂袖而去。
“三郎,你又何必惹怒父亲?”颜泉明在旁边劝说道,顺手替弟弟将被子盖上。
颜季明沉默片刻,对大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大哥,常山郡是有府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