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镇下的绝大部分郡县城池,都已经进入恢复正常生产的环节。
而比之前略有不同的是,大量寒士居出身的读书人,自此开始进入官场中,占据了大量的官位。
颜季明的政令得以继续向下贯彻,之前许多因为缺少官吏不得不简政利行的地方,这时候也开始逐渐恢复规矩。
规矩是什么?
节度的政令就是规矩!
百姓对于这样霸道的决定并没有什么不满,因为在颜季明治下,他们应当承担的税务,实际上都比原来要少。
在叛乱爆发前,
朝廷对于河北之地的压榨,就已经到了相当危险的地步。
少收税,百姓自然会高兴,但也会因此而出现一个钱粮上的缺口,这个缺口,得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堵上。
颜季明也有相应的解决手段。
其中一个举措,是提高对各地世家豪族征税的范畴,而这也是让许多河北世家极为愤怒的所在。
颜节度手下的那个李萼,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敛财一般的存在,此人减免了百姓的税务,却又挖空心思在他们身上找好处。
真是...荒唐!
你说我们家大业大,人口太多,为此要多收税,这个也还能理解。
毕竟颜季明上任后,河北世家们也因此而吃下了不少好处。
但,
那所谓的房产税、遗产税又是什么意思?
我家数十代人经营的祖产,跟你节度府何干?
如果说这些多增的税目,世家们还能忍耐下去,但寒士居的出现,则是让他们彻底坐不住了。
因为之前颜季明的默认和首肯,他将许多官职明码标价,出售给世家豪族中的子弟。
但后者也并非真就老老实实花钱买官。
有一些才经历过战乱的地方,城中官吏死的死逃的逃,总能留出许多空缺。
而颜季明时常就要带兵出去征战,总不可能隔着几千里还能管到买官的事。
一些本地的豪族,也不派人告知颜季明,让族中子弟直接占据了官职,心想着为什么一定得到颜季明那边买官呢?
而等颜季明了解到这个情况的时候,直接派出了兵马抓捕这些私自占据官位的豪族子弟,往往是当天抓到人,当天就行刑处斩,然后让随行的寒士居士子填补官职。
此举极其残酷,无论是那些私下占据官职的世家,还是那些没做过这种事的世家,都从此事中看到了一点模糊的征兆。
颜季明,或许已经打定主意要别这个苗头了。
那么,就别怪他们还手了。
书房内,李萼将几封记有最新消息的信递给颜季明。
“博陵郡内,有五个县的盐铁税已经收不上来了,据说都是因为负责税收的官吏担上了不同的罪名,而且证据确凿,全都被关入了本地的大牢中。”
贪污、任用私人、淫人妻女......
颜季明直接将几封信都拍在桌上,道:
“都是屁话。”
寒士居出身的士子鱼龙混杂,有精明能干的,自然也有那种真蠢得要死的废物。
但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巧事,一连有五个县的税吏全都犯罪被抓?
“去请曹督查过来。”
曹得意,如今领魏博督察府,实际上就是用来监督整个魏博官僚体系。
外人对颜季明的评价大多是好的一面,
而对于曹得意,几乎都是不好的形容。
有人说,他是颜季明手下的一条恶犬,喜好罗织罪名,然后将狱中的罪囚开膛破肚,食人心肺,心性极其凶残。
有人说他家风不正,当初他的大儿子在城中肆意妄为劫掠民女,而最后若非是颜节度恰好在那里巡视,怕是这世间,又要因为曹家多出几条冤魂。
如此种种说法,将一盆又一盆的脏水毫不留情地泼到曹得意身上。
但,
没人会质疑曹得意的手段。
“曹得意拜见节度!”
“看看这些消息。”
曹得意伸手接过信,一封又一封,快速全都看了一遍,恭敬道:
“您想如何?”
颜季明沉吟片刻,问道:
“博陵郡,最出名的世家是哪家?”
“自然是...博陵崔氏。”
颜季明眉头微微皱起。
“我记得崔山长就是出身...”
“崔山长,是博陵安平人。”
曹得意立刻道,显然早已将颜季明手下各个官员的信息熟记于心。
崔祐甫,出身博陵崔氏。
人家现在也勤勤恳恳替自己做着事,总不能反手就把人家族给屠了。
“罢了,你从博陵郡中另外挑一家。”
颜季明站起身,走到曹得意身前,沉声道:
“给你两千天雄军,以及调动当地守军的虎符,不遵从号令者,作违逆论!”
“喏。”
曹得意抬头看了颜季明一眼,问答:
“节度,您想怎么办?”
“本节度听说,博陵郡中卖官鬻爵一事极为严重,其背后必然有人操手此事,我命你成立监察组,赴博陵调查此事。
但有触犯大唐律法者...
一个,也别放过。”
“下官,遵命。”
曹得意直接跪伏在地上,大声道。
颜季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将曹得意从地上搀扶起来,转头道:
“马燧。”
“在。”
陈温和薛嵩两人,已经都被任命了新的军职,如今不过轮流在颜季明身边当值。
而后续接他们任的,便是这个名叫马燧的人。
马燧今年三十岁,并不年轻了,但行为做事,处处露着仔细谨慎,与当初的陈温相仿;而其为人和见识,却又和薛嵩差不多。
“赏白绫。”
“是。”
马燧眼里露出一丝费解,但还是依言去拿已经准备好的白绫。
“曹督查。”
“多谢。”
曹得意从马燧手中接过这条白绫,脸上却依旧神色淡然。
赐臣下白绫,在其他人看来,这意味只有那一种。
“懂我的意思么?”
“下官,是明白的。”
“好,事不宜迟,等你回来后,我会为你庆功。”
“下官告辞。”
曹得意手里拿着白绫,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路过但凡有人,无不侧目瞪着,眼里露出些惊愕。
他的马车,在节度府外等候着。
车夫是曹得意的家仆,见到曹得意手中持着一条白绫走出来,也惊骇道:
“家主,这...”
“慌什么?”
曹得意一边坐上车,一边冷冷道:
“这是节度赏赐给本官擦手用的。”
擦手上的什么?
自然是血了。
要动身的时候,曹得意忽然看见远处又驰来一架辇车。
那是...
“公主?”
曹得意对这公主也有些印象。
和政公主平日里也就对着颜季明闹腾生事,但在其他地方,为人处世还是相当不错的,从不苛责身边的官吏和下人。
她来节度府做什么?
而且在辇车后面,还有一架马车,证明马车中的人是由公主带来的。
在河北,又有谁能让公主这样亲自带着过来?
所以,应当是朝廷那边来人?
曹得意很快就分析出了些东西,但自己很快就要去博陵郡忙碌,他也懒得再往下想了。
辇车和马车依次停下。
一名宫女下车,对着门口的士卒道:
“烦请通报,有朝廷使者携旨到来,请颜节度,速速出来接旨。”
士卒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嘲弄,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将消息通报进去。
过了一会儿,今日当值的陈温,从节度府中走出。
他对着辇车躬身一礼。
“节度说,知道了。”
那人呢?
帘子掀起,和政公主的脸露出,上面有些怒气,但更多的,也有无奈。
她在常山已经有不少日子了,自然明白颜季明和整个魏博镇,看似恭顺,实际上和朝廷貌合神离。
“这个...混账。”
“诶,请殿下万万不可这么说。”
朝廷派来的使者已经主动走下车,就怕公主多嘴坏事,连忙劝阻道。
“颜节度事多忙碌,兴许还有事,奴在此等候便可。”
使者是一名宦官。
姓李,名辅国。
见他这么说,和政公主摇摇头,看向陈温,道:
“本宫想见颜节度一面。”
“既然是殿下您,节度早有吩咐,节度府任由殿下进出。”
这话一出,和政公主顿时感觉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她咬咬牙,还是踏进了节度府的大门。
在她身后的李辅国刚要跟进去,就被陈温伸手拦住。
“你...”
李辅国脸上已经出现了一丝不悦,他抬起手里的木匣,尖声道:
“此乃是圣人旨意,你是何人,也敢阻拦?”
“末将,乃是节度新立的魏博牙军的...都督。”
牙军,便是一镇节度的亲军。
李辅国听到这,知道这人必然是颜季明的心腹,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
“原来是都督,圣旨在此,请都督让开道路,奴,得去宣旨。”
“节度刚才说,知道了。”
李辅国愣了一下,眼里出现了清晰的愤怒之色。
他伸手想要推开陈温强行进去,但后者是军中将领,体格健硕,哪里是一个老宦官能推得动的?
因此李辅国被硬生生挡在了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