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州的物产并不丰富,也没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地方,有很多地方站在远处看是草原,走近了一瞧,地上全是臭烘烘的马粪羊粪。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一看到唐军撒腿就跑的牧民。
唐军屠了一个奚人部族,颜季明的恶名也在妫州乃至于整个饶乐都督府境内传播开来。
但毗邻妫州的那些郡县,最近受到外族人侵扰的次数却少了许多,北疆边境上逐渐趋于太平。
部分卢龙军撤回了平卢,继续镇守城池,刘客奴总算是被说通了,带着自己的几千卢龙军跟随颜季明前往常山郡。
“钱,粮食,都给你留在这了。”
颜季明骑着战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宜奴。
“还有你要留下的五百人,现在都是你的,你就是他们新的族长。”
李宜奴呆呆站着,她侧过脸,看向那些惊恐不安的老弱妇孺。
“给你一年时间,一年之后,你的部族至少要能抽调出一千奚人骑兵帮我出战,若是你做不到,那你和你的部族,就是我的功绩。”
“如果我做到了呢?”
颜季明大笑一声,拨转战马,留下一句话:
“若你做到了,你就是新的奚人王。”
李光弼站在原地,身旁还有一名副将。
“将军,此人却也是太过狂妄了,若是将此言语上奏朝廷,必然治他一个死罪!”
那副将是李光弼抽调周围城池兵马时过来的,等攻破范阳,又跟着去了一趟北疆,李光弼将其留在身边,也算认可他是个能做事的了。
但此刻,李光弼随即转头看向他,轻声道:
“你说的是谁?”
“自然是颜季明此獠!”
“哦。”
李光弼点点头,又道:
“你不服?”
“额......”
那副将当即跪在地上,脸上冒出了冷汗:“末将不敢!末将只是觉得,将军对那颜季明,太过于信任,
还有,末将有证据,那颜季明派人收买军中将领校官,妄图私下笼络兵卒...”
“那他为何没收买你?”
一句问话,就让副将涨红了脸。
“这...这是迟早的事!不过末将心系朝廷,岂会背叛!”
李光弼沉默片刻,问道:
“我记得,你姓张?”
“是。”
清河张氏。
“我知道了,退下吧。”
李光弼看着那名副将的背影,脸色始终平静。
范阳郡周围的城池,大多都依附于安禄山,也就是叛贼,颜季明带着上万兵马前往常山的时候,也在不停“收复”这些城池。
说是收复,更像是那些城池里的百姓在喜迎王师。
大家杀了绑了城中的主官或是叛将,高高兴兴地打开城门。
颜季明早就下令约束兵马,只带了少数兵马入城受降。
接受百姓的欢呼,跟被关进大牢拒不降贼然后又被放出来的几名官吏说辛苦大家了,晚上再来一套酒宴。
到了后来,他已经懒得再入城折腾一趟,只派人入城安抚。
但也发现了不少问题。
陈温将信纸放在颜季明的案几上,道:
“经过查验,派出去接收城池的三名校尉,都有收贿的行迹,且其中两人驭下不严,纵容士卒殴打百姓抢夺财货,甚至还侮辱良家女子,城中的官吏不敢阻拦。”
“我记得他们都是卢龙军的?”
颜季明问道。
“是。”
“先把事情给我抖出去,尽可能地宣扬,别怕臭了我的名声。
还有,人证物证,都给我保管好了,我要拿出来用的时候,一个都不能少。”
“是。”
颜季明沉吟片刻,忽然笑了。
“刘客奴一向滑不溜手,就是不给我插手卢龙军的机会,但这次他跑不了了。”
两人正商议的时候,薛嵩进来报告道:
“李将军来了,要见您。”
上次那几个见了是李光弼过来就不汇报甚至把人直接放进来的亲兵,全都被颜季明踹走了,又新上了一批亲兵,由薛嵩带领。
这些亲兵无论是军中还是外面,除了颜季明,谁的命令都不认。
颜季明摆摆手,示意陈温不要说了,他倒穿着鞋一路小路冲了出去,见李光弼站在外面,很是“惶恐”道:
“怎么让我老师站在外面?天冷,老师您快进来。”
李光弼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等落座后,他便直接问道:
“那些归降的城池里,有很多城池缺少官吏,你准备怎么做?”
“您说这个?”
颜季明笑起来:
“学生早有准备。”
“你现在不过是个太守,按理说,你的叔父才有那资格指派代理官吏,而且事后还得上奏三省和吏部,中间的利害关系非同小可。”
“学生明白的。”
颜季明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解释道:“河北现在仍有许多大族,我准备让他们派出族中子弟,分掌城中事务和职权。”
李光弼淡淡道:
“你这样是忤逆朝廷。”
“不,学生这么做,自然是有把握的。”
李光弼始终平静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疑惑。
“朝廷,是中央,河北,是地方。”
颜季明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大圈,又在周围画了几个小圈。
“这个圈子里,各自代表着中央和地方的利益。画的圈子越大,里面的利益就越多。”
“我呢,是常山太守,我本身也是一个圈子,但无论是对于朝廷还是对于河北来说,我的圈子都太小太小,里面的利益,也很少,我是不配跟他们任何一者相比的。”
李光弼摇摇头,道:
“说人话。”
李光弼擅长兵事,也通人情世故,
但真正思考起这些弯弯绕绕的事的时候,
他只觉得,
头疼。
“河北内重要的官职,能被世家门阀们掌握在手中的,其实不算多。谁该做什么官,最后大部分还是朝廷说了算。”
颜季明道:
“这是中央和地方的利益分配问题。”
他蘸着茶水,在代表河北的那个圈子里,又点上了一个点。
“如果我现在代表的是整个河北的利益,那这些世家门阀都会帮我发声,他们会动用自己的关系,去帮我达成目的,因为那也是他们想要的。”
李光弼喝了口茶水,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些听的入迷了,连手里的茶水凉透了都没发觉。
“你现在是帮他们获取官职?”
“对。”
“那他们会给你什么?”
“他们需要一个能帮他们站出来的人。”
颜季明冷冷一笑:
“所以我要什么,他们就会给我什么。”
前几代大唐皇帝实际上都在有意无意打压地方世家,因为李唐皇室的利益基本上是和关陇集团绑在一块的。
关陇集团和地方世家门阀的差别,就像是两个物种之间的差别。
也许看着挺像,但就是有生zhi隔离。
蛋糕本来就那么大,能分蛋糕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这是中央集权的本能。
到了唐高宗一朝,地方上的世家门阀依旧显赫且清贵,但越来越难以插手政治。
所以安禄山造反的背后,才有河北世家的身影。
颜季明从没有自信自己能玩过那些世家门阀出身的人精,所以从一开始起,他就没打算老老实实坐在牌桌旁先出个小3试探。
刀就握在自己手里,
大不了看着要输钱的时候,
把桌子一掀你们都别玩了。
颜季明送走李光弼后,孤身坐在营帐门前,看天上的月亮。
“陈温?”
站在一旁打盹的陈温立刻惊醒,应了一声:“太守,我在呢。”
“你会不会背静夜思?”
陈温一脸懵逼。
“妈的,静夜思都不会背,等回去叫李白教你,罚你抄一百遍长长记性,我手下不准有文盲!”
旁边暗自幸灾乐祸的薛嵩这时候疑惑道:
“请问太守,文盲又是何物?”
颜季明用手划着地上的泥土,把文盲两字写给他们看。
陈温犹犹豫豫念道:
“丈育?”
“你俩真是一对儿卧龙凤雏。”
颜季明赏月的兴致全无,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太守这是在夸咱们?卧龙不就是当年那位诸葛武侯?”
薛嵩喜滋滋道。
“你也配卧龙?”
陈温看薛嵩不爽很久了,当即乜了他一眼,不屑道:
“你个文盲。”
薛嵩即使是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忍不住了,他忍着怒气道:
“我虽说如今是戴罪之身,但家祖也是朝中的大将军,你一个三代白衣,凭什么说我?”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