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行军打仗,李光弼直接放手锻炼,颜季明得考虑到方方面面,身心都累得很。
回了常山郡,他更是得操心各处。
进城当天,他连休息的功夫都没有,上午下午都在和各级下属吩咐事情。
李萼特意又找颜季明谈了一次,还是关于盐铁专营的事。
颜季明效仿的是汉代桑弘羊的盐铁专营,在其中略有所改善,但主体措施并没有变化。
李萼所担心的,是日后河北若是再次有异动,颜季明会被朝廷拎出来做替罪羊。
现在河北的形式,只有南面的饶阳一带仍有战事,但叛军的活动空间已经再度被压缩了一圈。
后退不能,前进不得,叛军似乎加强了对江南的攻势,疯狂地攻打江南道各处城池,仿佛是试图在这儿撕开一条缺口。
在那些明白人眼里,叛军已经蹦跶不了几天了。
李萼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自家这位太守,与其说是相信朝廷不会日后清算他,不如说...他对叛军有信心。
叛军不会轻易被击败,等于是现在的局面还要延续,最后的结果就是,朝廷对于河北越发鞭长难及,最后只能采取放任笼络的态度。
颜季明也确实是这么考虑的。
但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上。
曹得意汇报说太原尹王承业曾带兵再次出现在土门关前,要求守关士卒开门放他进入河北,但被守关的将军拒绝了。
从信件里的描述来看,王承业当时“极尽愤怒,颇有引兵犯关之意”。
颜季明猜不出王承业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也能猜出王承业的理由是什么。
当初颜季明去清河郡追击史思明,曾向王承业借兵,后者派出自己的侄儿,带着三千人跟随颜季明。
但他的侄儿太过于倨傲,因为言语不和,半路上又带着三千河东兵脱离了队伍,最后遭到了史思明的伏兵,从而全军覆没。
王承业丢了侄儿和三千兵马,最后连钱粮都没捞到,被颜季明狠狠摆了两道,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不过,现在大半河东军已经不归王承业掌管,朝廷已经派出更多将领分掉了河东的兵权,王承业麾下的兵马数量锐减,即使他想动手,颜季明现在也不怵他。
常山内现在兵员充足,此外还有七千卢龙军在这呢。
真要火拼起来,颜季明身后还有个李光弼,直接喊代打上线,王承业最后只能把这口气往肚子里咽。
常山内外的防备都被再次加强了许多,城内外时常能看到巡逻的兵马,整个常山郡境内都有哨骑,一旦有外敌进入,消息只需要半日的功夫,就能送到颜季明面前。
李光弼派人送来了消息,说他收到颜真卿的求援,准备带着大军修整一日,就前往饶阳了。
他不在,颜季明现在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了。
常山郡内的官吏经历了一次大换血,五成以上的官吏都出自颜季明的提拔。
不过他现在并没有要求所有官吏都绝对忠于自己,只需要他们能忠于朝廷即可,这样的人也能维持常山郡内的正常运转。
颜季明处理文书的时候,崔祐甫过来了,脸上带着些恭维。
“崔兄何必如此客气?”
颜季明一边吩咐沏茶,一边笑道:
“莫不是我出去一趟,你见我有些怕生?”
“胡说。”
崔祐甫涨红了脸,道:
“我只想想来问问,城中的那个学舍,你打算怎么办?”
不收费,给餐补,不分贵贱,适龄少年即可入学。
不要说在河北,
这在整个大唐都是绝无仅有的。
眼看着颜季明不是提拔官吏就是整顿军队,一点都不过问学舍内的事,崔祐甫也有些着急了。
学舍内的钱已经有些不够了。
他去找相关的官吏,但得到的统一回复都是你得去找太守说才有用。
“你是打算不管了么?”
崔祐甫忽然替那些平日里呆头呆脑的少年们可怜了起来。
颜季明沉默片刻,问道:
“我记得崔兄是博陵人。”
博陵崔氏。
“是啊,那又如何?”
崔祐甫一脸莫名其妙。
“崔兄出自清贵门第,自然不知道民间疾苦。”颜季明放下手里的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当着崔祐甫的面打开窗户,让外面的阳光透进来。
“贫苦人家,光是十载寒窗也有很多人都熬不过去,对他们来说,连每日的温饱都难以解决。”
“朱门高第,族中子弟外出时都有数十上百的下人婢女,前呼后拥,一路招摇过市。”
“哪怕是崔兄你,你平日只需要读书就行了,你可曾种过地,可曾做过生意?知不知道身上穿的衣服碗里吃的饭是怎么来的?”
崔祐甫愣了一会儿,道:
“可这和咱们说的学舍有什么关系?”
“因为学舍中的所有人,就算是早两年也该帮家里干活了,我养着他们,等于是养了几百个不干活只读书的人。”
“我...懂了。”
崔祐甫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
“你打算解散学舍吗?”
“谁说我打算解散学舍了?”
颜季明转过身,道:
“你呢,是学舍的校长...不对,山长,既然你来了,正好就跟你说了。
我准备过些时日,举办一场考试,看看里面学生学的怎么样。”
“这才学了三个月,你能指望他们学出什么...”
崔祐甫惊呼一声。
“会写字就行了。
况且,你总该知道自己教了什么吧?你教了什么,就在卷子上出什么题目考他们。”
“我提前跟你说明白了,我会根据分数划定不合格的学生,考试不过关,就不用留在学舍内了,你放心,我会给他们安排好新的去处。”
崔祐甫的脸色活像后世得知自己班级被突击考试的班主任。
“我还以为你也推崇圣人的有教无类。”
他轻声道。
“有些人,不适合死读书,就该让他去找自己擅长的东西学,不过我也没那么大精力去管好所有人。道路已经给他们了,不珍惜,也不能怪我。”
颜季明摇摇头,道:
“但我也希望,那些真正能学好的人,能在常山,找到一个学习的地方。
常山不大,但能容得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崔祐甫动容了,他看向颜季明,神情复杂道:
“这就是圣人之道啊。”
“狗屁圣人,世上没有圣人。”
颜季明骂了一句,看着不知所措的崔祐甫,忽然有些恶趣味地补充道:
“这考试,就叫期末考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