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可听闻神仙乎?”
一身白衣翩翩宛若神人的李泌,站在街头处,笑着问道。
颜季明这几天一直在军营中,偶尔才会出来散心。
李亨看样子是要等所有人到齐后,再开始议事,所以这几天几乎没有再传召颜季明。
而现在,他的头号走狗李泌却站在街头等着颜季明。
颜季明平素很会培养走狗,所以一眼就看出了李泌的犬种。
正常来讲,颜季明对李泌不可能有任何了解。
李泌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个在长安,而后隐居,只是最近才被李亨派人召回。
一个,则是远在河北,
两人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趁着颜季明对自己根本不熟悉的时机,李泌想试探试探这个常山太守。
根据高仙芝两人的建议和颜季明那一日入“行宫”拜谒的对话来看,颜季明确实是个忠臣,而其父亲颜杲卿和叔父颜真卿也都是毋庸置疑的忠贞之士。
而且,根据近日来颜季明逐次递交的一些军报和奏功文书来看,颜季明这个人也很有本事。
这样的人,应该是大用。
但李泌却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君可曾听闻过神仙?”
他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颜季明点点头。
“不光见过,还看过。”
“那么...你看过神仙?!”
李泌语气一顿,有些愕然。
“要不要讲给您听听?”
“...可。”
李泌的本意,是想用当年贾谊故事劝诫颜季明要懂得为国家效力,但此时反而有些骑虎难下了。
你特么为什么要说见过?
颜季明站在街头,看着人来人往,指了指天,道:
“上面,有一座天庭,您知道人间有帝王,所以天庭亦有帝王,名为玉皇大帝。”
李泌眉头微皱。
他平素研习《易经》,早年还曾游历嵩山、终南山等名山之间,崇尚神仙之术。
这时候,他本能地想要呵斥颜季明不要胡说八道,但却又有点好奇心驱使他继续往下听。
“神仙者,与天同寿,万古长青,不事生产,厌了红尘俗世,不食人间烟火;闲时不过一二道友,对弈交游。”
“这话却是有些偏差。”
李泌听到不食人间烟火六个字,当即心头一震,脸上不由露出向往。
但很快,他又反驳道:
“神仙之术,在于丹药辟谷一道,当游遍名山,寻访仙药,当餐风露宿,方显仙人神姿...”
“李先生此言却是有所不知了。”
颜季明摇摇头,道:
“就算是神仙,也是有下人替他做事的,要不然堂堂神仙,事事都得亲手去做,毫无仪态,与凡夫俗子何异?”
李泌自诩钻研仙术半生,还没听过颜季明这样的言论,像是诡辩,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合理。
“神仙身旁,料也不过一二道童,或是...”
“这您又是有所不知了。”
颜季明忽而话锋一转,笑道:
“此处俗人甚多,不如回下官大营中,寻个安静之处,与先生细说?”
“甚好甚好。”
颜季明大军在十里开外安营扎寨,李亨本来特意允许颜季明在城外安营,但皇帝的话不可能完全当真,颜季明便将事先挑选出的五百人带到城外安了个小营。
五百人算不得威胁,驻守城中的朔方军远超这个数字。
这样,颜季明既遵从了旨意,又显得他谦逊知礼。
李泌的好奇心已经被颜季明所勾起,若是别的事情,还不足以让他这样专注,
只是神仙一道,反倒是他大半生都在追寻的东西,此刻听听颜季明的歪理邪说,或许能有其他惊喜也说不定。
“还请颜太守与我细说,这神仙的下人,却又是从何而来?”
颜季明这时候倒不急着跟李泌胡说八道了。
他命人去沏茶,等热茶奉上,他便叹息了一声,道:
“如今倒不是不愿意与先生清谈,只是国事在心,下官哪有清谈的心思。”
李泌沉吟片刻,随即笑道:
“还请太守放心,最多三日,陛下便会召集众将商谈平叛一事,等大军环集,叛军便再无翻身之力,何故多虑。”
颜季明点点头,套出了想要的信息,便一边喝茶,一边思索着用什么鬼话来骗李泌。
还神仙之道。
呵,
像什么金丹、元婴、化神炼神之类的东西你可曾听说过?
像什么三清、太上、原始,还有封神榜之类的东西你知不知道?
啥都不知道就跟我吹神仙?
我知道大家都是在吹,
但你先别吹,
听我吹。
颜季明长舒一口气,缓缓道:
“你可曾听说过黄帝乘龙升天一事?”
“听过。”
李泌点头。
修道之人,谁不知道黄帝?
“当年黄帝乘龙飞天时,走到半路时,身上落下一张弓,名叫乌弓。
乌弓,落在极北之地,而后此处人烟渐渐兴旺,此处居民身材往往高大健硕,大多老实听话,能干重活,也常被黄帝之后的那些神仙驱使去寻访药材。”
“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李泌心想神仙不染俗事,若是亲手去土里挖药材炼丹,却又和农夫何异?
这一点,颜季明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既然有此处国度,那我为何从未听过其名号?”
“自然是有名号的。”
颜季明不紧不慢道:
“那个地方叫乌托邦。”
“乌托邦?”
李泌懵了,沉默了一会儿,把茶杯握在手中,不由自主问道:
“乌托邦,三字究竟作何解释?”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这时候,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急切。
“乌者,黑也;
托,就是骗子,喜好诡诈之术,乌托邦中人受神仙恩泽,却容易心生邪念,不愿做农具...哦,是做药童;
邦,也很好理解,就是国家。
所谓乌托邦,
您可这么理解,
就是黑诡国。”
“黑鬼国?”
李泌疑惑。
“黑诡国。”
颜季明点点头,肯定道。
李泌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他很怀疑颜季明是否是在胡说,但真要是胡说的话,一时半会不可能编出来这么详细的话,而且还有黄帝的事迹。
再看颜季明言之凿凿的样子,似乎还确有其事?
然后,他又试着和颜季明谈其他方面的东西。
像什么炼丹之术,什么药材,什么修炼法...
但是,
直娘贼,
为什么这个颜季明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
像什么八角玄冰草,据说可以炼出极品仙丹,为什么自己从没听过?
还有什么九阳神功......
还有个名叫独孤求败的剑仙,据说留下了一本名叫辟邪剑法的剑谱?
李泌感觉自己的道心要破碎了。
“在下尚有他事,得先告辞了。”
李泌头昏脑涨,只觉得平生所学在颜季明滔滔不绝的话语前显得极为寒薄。
“承让。”
颜季明点点头。
李泌的脚步顿时一个踉跄。
他平素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为人极为平和冷静。
但此刻,他却是怒视着颜季明。
刚才的那些,绝对是你瞎编的吧!
李泌离去后,李萼走出来,神色古怪道:
“您刚才说的那些?”
“假的。”
营帐里面还有个小隔间,李萼刚才就是坐在那里面听着两人的对话。
本来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保证李萼能尽可能地帮助颜季明做出决策,没想到却被迫听了一场...吹牛逼。
李萼嘴角抽搐了一下。
实在是绷不住了。
“您跟他胡扯这些,等那位李先生反应过来,有可能会对您的印象不好。”
颜季明看了他一眼,道:
“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李萼苦笑一声。
“大唐,我一向都是喜欢的。喜欢唐旗,喜欢唐刀,还有唐人的一切。”
颜季明重新坐下,替李萼和自己倒上茶水,然后自顾自道。
“有饥馑,就去想办法将养百姓,有叛军,那就去派兵镇压,官吏腐败无能,就该及时惩罚他们。”
“但我现在看到的,却是这位新登基的天子,在灵武即位后,就鲜有作为,而是只顾着让四方兵马朝灵武这儿聚集。
他真正信任的,是宦官,而替他奔走的,则是以前不问世事自居神仙的隐士。”
颜季明笑了一声,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攥紧。
“若是没有我,没有郭子仪那些人把他拥起来,他,又算的了什么?”
李萼听完后,也是沉默了起来。
他喝完了茶水,眼里却浮现出一丝醉意。
“你猜我回来的时候,在外面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
“回纥人。”
李萼言简意赅道:
“看来天子是有意再召些外族人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