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灵武城外,举行了一次即兴的“军演”。
其实也就是各自拉出一队士卒出来走走,向天子表明自己兵马的雄壮。
但因为时间仓促,各人也就是把自己军中的精锐给拉了出来,尽可能地让将士们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唐军这时候的素养,确实很高。
这些兵马即使没有事先演练过,但看得出来,军中纪律和士气都相当不错,只是士卒们知道天子在看着自己,容易出现过度紧张的情况,难免给人一种美中不足的感觉。
但轮到颜季明那一营兵马出来的时候,李亨忽然眼前一亮。
“陛下,臣初在常山时,武备松弛,臣精挑细选,才选出这五百人,随臣历经大小数十战,都可算是军中的精锐。”
李亨微微颔首。
五百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士卒,都是身材健硕魁梧的大汉,这样最能撑起一身甲胄,显得分外英武。
“将士们辛苦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百人都被训练过,声音洪亮齐整,让李亨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不错。”
“有卿如此,朕无忧虑了。”
“国家有陛下,臣也无忧虑了。”
颜季明这话说得大胆,反倒是让李亨哈哈大笑,很满意这个马屁。
周围人已经通过那次早朝认识了颜季明,见天子因为颜季明的一句话就大笑起来,也没人敢心生嫉妒,只是暗自感慨颜季明已经简在帝心了。
魏博镇,是朝廷在河北新设立的军镇。
据说,朝廷还有意再设几个镇,分散河北的军权。
但现在设立的,就这么一个。
军镇的节度使没给别人,反倒是给了这个颜季明。
听说,这人不过才十几岁罢了。
“朕,相信卿,希望卿也不要辜负朕。”
李亨神情温和,眼里有一丝疑虑一闪而过。
他平等地怀疑身边的大部分人。
“臣,必不负朝廷,不负陛下!”
颜季明再次表明了忠心。
外面的风吹入,李亨咳嗽了一声,道:
“颜卿可有字?”
“臣,贱字和安。”
“来,和安,替朕喝了这杯。”
天子行宫夜宴。
颜季明被召过来参加宴会。
他扫视一圈,发觉昨日一起参加早朝的人,绝大部分人并不在这。
或许,在这儿的人,大部分都是李亨觉得可以信任和拉拢的“心腹”。
因为颜季明在这看见了李泌和郭子仪等人。
众人觥筹交错,颜季明在这也不算小透明,时常有人有意找他说话。不过颜季明无意交际,只是时不时和坐在旁边的李嗣业说笑几句。
李嗣业身材雄壮,是难得的虎将,此刻吃饭更是狼吞虎咽。
别人只是把这当成了交际往来的场所,只有他是真正过来吃席的。
灵武的条件并不是很好,山珍海味没有,但酒肉倒是管够。
“颜节度年纪轻轻,就直接坐上了一镇节度的位置,倒是令我好生羡慕。”
李嗣业大概是吃的差不多了,他喝了口酒润润嗓子,然后看向颜季明,眼里还有些意犹未尽。
“将军何须羡慕。”
颜季明摇摇头,道:
“像什么军政、民生,种种要操心的事多着呢,”
他瞥了一眼上方的李亨,又笑道:
“不过,都是为了陛下和国家做事,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倒是。”
李嗣业附和了一句,忽然问道:
“话说回来,听说颜节度尚未婚配?”
颜季明没有迟疑,道:
“在下已任由家父定了亲事。”
“尊夫人已过门否?”
“叛军未灭,何以家为。”
颜季明摇头道:“尚未过门。”
“那倒是正好。”
李嗣业笑起来,身子偏向颜季明那边,又压低了声音,道:
“我听闻圣人有一女,性情贤淑、容貌过人,年龄只比君略大些,且圣人近来正属意于君,何不向圣人恳求尚公主?
这样一来,您为驸马,圣人便对您再无防备忌惮。”
颜季明看了李嗣业一眼,随即皱眉不语。
李嗣业这个浓眉大眼的,不是那种擅长拉皮条的人。
八成是李亨教他这么说的。
为了什么?
试探自己?
颜季明喝了口酒压压惊,眼神没往李亨那边看。
“如何?”
李嗣业心里也是无奈。
一听颜季明说已经与人订过亲,李嗣业便不愿再往下说了。
奈何李亨那边正频频看向自己。
好在这时候,李泌过来救场了。
“下官恭祝节度高升,如今已是朝廷重臣,此后当勠力同心,共为朝廷和陛下分忧解难。”
李泌端起一杯酒,主动饮下,继而看向颜季明。
“先生请。”
颜季明看杯中酒水还剩了些,便也举起来虚敬了一下。
喝完了酒,李泌还不肯回去坐着。
“先生过来,是想和我继续谈那天没有说完的事吗?”
想起颜季明那天吹的那么多东西,即使是淡定如李泌,这时候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他已经领教过颜季明胡扯的本事,这时候也不敢让他继续说下去,只好道:
“下官,只是来告诉节度一个好事。”
“什么好事?”
颜季明装作不知,但心里已经有些腻歪起来了。
但酒桌文化亘古不变,这儿本就是个各自交际的地方,
何况现在颜季明多少还得靠着朝廷的名头,也不好直接扔了酒杯拂袖而去。
他摇晃着空了的酒樽,笑道:
“还请明说吧。”
“陛下有一女,排行第六,若节度娶之,便是陛下的家人,此后无论何事,陛下都不会忌惮......”
颜季明摇摇头,没等李泌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
“先生对我还真是不了解啊。”
“额...”
李泌愣住。
没等他反应过来,颜季明就自顾自道:
“您但凡问我任何一个手下,都会知道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我好男色。”
颜季明瞥了李泌一眼。
李泌离开后,颜季明看到李嗣业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
“您真的好...那啥?
还是说,这不过是推辞之言?”
颜季明只是笑而不语。
李家的公主,那是容易娶的么?
宴席结束,群臣各自告辞离去。
李亨坐在桌上,看着正在收拾残羹剩饭的宫人们,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脸。
他听到身边有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是李泌。
“先生。”
“颜季明应该是不愿尚公主。”
李亨脸上当即浮现出一丝怒色。
“岂有此理,朕......”
“陛下。”
李泌指了指那些下人,李亨会意,只能按捺住怒气,带着李泌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中。
还没坐下,他就继续怒气冲冲道:
“朕对那颜季明极尽宠信,如今更是尚公主,何等抬举,他竟然不同意么?”
尚公主的主意,是李泌出的。
但李亨不敢拿他撒气,只能隔空怒喷颜季明。
“颜节度先说自己已定亲事,而后又说自己好男色,若真是不愿,也不用逼他太过。”
“但这也是您说的,若颜季明拒绝了尚公主,便证明他所图甚大...”
“陛下。”
李泌沉声道:
“颜季明现在正在城中,只需陛下一道口谕,不过三五个士卒,即可将其拿下,但此人本事不小,且有功无过,何必这时候与他置气。
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若是真心归顺陛下的,正好可以放心任用。就算这人有异心,也大可先用着,但凡露出一丝异样,找时机杀了便是。”
李亨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朕今夜喝多了,幸亏是先生点醒了朕。”
他看向门外,忽然咳嗽了起来。
那里站着一个容貌秀丽的少女,她来得早,已经听到了李亨和李泌的对话。
这事不算是很绝密,但李亨见女儿已经知道了这事,反而有些措手不及。
毕竟,他可没提前问过女儿。
李淑一向安静,她没有大吵大闹,只是沉默地离开了。
她坐在台阶上,孤单的身影让人有些心疼。
“怎么了?”
身后响起声音,李淑回头望去,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三姊。”
李珂蹲在妹妹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道:
“你不高兴。”
“没事。”
李淑摇摇头。
她知道这个三姐最近心情也不好。
她的三姐李珂,在历史上被称为和政公主。
按照历史的进程来讲,和政公主这时候应该跟宁国公主一起逃出长安,追随玄宗去蜀地。
但这一世,出了很多偏差。
其中最大的偏差,就是叛军攻入长安的时间提前了几个月。
她的丈夫名叫柳潭,在历史上会活的很久,但这次,死在了长安。
宁国公主此时又病重,李珂护着姐姐,听说父亲李亨去了灵武,心想着太子在的地方肯定安全,便带着宁国公主也一路跟了过去。
而后,也有些皇室宗亲跟着逃到了灵武,但李珂和姐姐宁国公主是第一批到的。
到那的时候,李亨恰巧已经登基称帝。
而他对李珂也较为宠爱,见女儿的丈夫没了,她又是历尽千辛万苦才逃过来,觉得愧疚,便尽可能地在其他方面补偿她。
李珂性子刚烈,要不然也不可能带着姐姐一路走那么远。
她见妹妹眼里挂着眼泪,便再三逼问,李淑没忍住委屈,便把自己被拒绝的事告诉了姐姐。
不等李淑反应过来,李珂就快步离开了。
城中,一架马车正缓缓前行。
现在正是宵禁的时候,但随着车夫每次亮明身份,盘查的士卒就会识趣退开。
“军中有消息么?”
颜季明从李萼手中接过一条浸满冷水的手帕,将其覆盖在脸上。
冰冷的感觉,当即让他清醒了不少。
李萼接过手帕,回答道:
“京畿道全部失陷,关内道南方受到攻打。叛军开始向北进发,攻陷了洛交郡。”
颜季明点点头,片刻后,道:
“陛下有意将他的女儿嫁给我。”
“女儿?”李萼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不由惊愕道:
“尚公主?”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这时候应该还不是公主。”
颜季明微微摇头。
李亨不过才即位,不大可能有那闲工夫先把自己的儿子女儿一个个册封起来。
但若真的下嫁了,肯定会有正式的册封。
“您没同意?”
“是。”
李萼脸上露出钦佩之色,又忍不住道:
“这样一来,必然会惹得陛下不快。”
“他真想嫁也行,那就嫁过来做个平妻。我虽说已经与李氏定了亲,若因为一个公主就把她弃了,这个道理,说不过去。”
李萼笑起来。
“莫非您打算一辈子就娶一个?”
颜季明咳嗽一声,并不作答。
按照后世正常的道德标准,正常答案应该是一个。
但众所周知,
颜季明自认为没有道德底线。
那就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只要自己心里过得去。
就在这时候,
马车忽然一顿。
外面传来了一个听起来就很泼辣的女声。
“坐在里面的人,可是魏博节度使么?”
车厢内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李萼嘲笑道:
“莫不是那位公主知道您不娶她,就急着追出来了?”
“又放屁了不是?
公主这么不讲规矩的?”
颜季明骂了一句,刚要伸手去掀开车帘,车帘就被人从外面掀开。
一张堪称绝色的脸出现在颜季明面前。
刚好他要下车,与那脸差点没贴到一块儿去。
女子穿着一身白色衣裙,慌忙向后退去。她容貌极美,眉宇间流转着一抹成熟的风韵;
等站稳脚步后,
她凤眸里露出些许羞恼的神色。
差点就碰上了。
随后,她看见颜季明的脸,先是愣住,继而更加恼火。
长得比我还好看,特么的能是个好男人?
临时充当车夫的陈温,这时候正站在一旁,手中把着刀柄,伸手护在了颜季明身前。
马车外面,有数十名士卒环绕,但并不是颜季明的亲兵,明显是那个女子带来的。
颜季明刚才看到女子的面容时微微愣了一下,但随着眼神扫视一圈,看到那些面露不善的士卒,他的脸色直接阴沉了下来。
“你就是颜季明?”
女子重复了一遍。
“你是何人。”
“本郡主乃是当今圣人之女,你为臣子,见我应先下拜。”
郡主?
颜季明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特么莫非还真是那个什么公主追出来了?
李亨登基不过才一个月,之前一直是太子的身份。
他的那些子女,大部分没有正式册封,像是女儿之类的,最多先封个郡主之类的名头。
这个女子,八成是李亨的女儿。
颜季明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只是周围那些士卒的目光让他很是不喜。
“郡主带这么多人来追臣,何意?”
“你见本郡主,应当先跪下来说话。”
郡主显然是有意要羞辱颜季明,她挥挥手,周围数十名士卒竟然全部拔刀,将刀口对着颜季明。
“不跪,便是无礼,我可让人把你绑起来。”
颜季明微微缓和的脸色,再度变得阴冷。
兔子在老虎面前蹦蹦跳跳,老虎若是吃饱了,还会觉得它好玩。
可若是它硬要蹬鼻子上脸,甚至是试着拔虎须,那老虎也不会介意多吃一道饭后甜点。
我打了那么多仗,做了那么多事,一直奋斗到现在,
你算老几?
张嘴就要绑我?
颜季明看向那些士卒,缓缓道:
“本官颜季明,乃是圣人御口亲封的魏博节度使,汝等见我,应该先跪,口称节度。”
那郡主立刻接道:
“那我是郡主,你为何不...”
话音未落,颜季明并不理她,直接抽出陈温腰间的佩刀,一人指着数十名士卒,吼道:
“尔等不跪我,便是无礼,何况现在拔刀向我,尔等是欲谋反么?”
颜季明威势极足,他料定这些人不可能敢对自己动手,拔刀出来已经是上限了。
郡主没料到颜季明这般大胆,只是她愣住的片刻,那些士卒就先抵不住颜季明的气势,一个个后退几步,然后不等郡主下令,就放下了手里的刀。
他直接推开陈温,拿刀一步步逼近那些士卒,怒道:
“尔等欲谋反否?”
“小人不敢。”
“小人不敢。”
这时候,数十名士卒不仅是放下了刀,有人带头,齐齐对着颜季明跪下,道:
“拜见节度!”
颜季明将目光转向旁边有些措手不及的郡主。
他道:
“臣,见过郡主。”
颜季明的怒气已经消散了不少,但很快,就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晚宴的时候,
确实喝了不少。
晚风一吹,他已经有点醉意了。
“哼。”
郡主尽管泼辣,但被颜季明刚才的气势所慑,顿了一会儿,才看着颜季明,喝问道:
“尚公主是天大的脸面,陛下给你脸面,你为何不要?你是觉得大唐公主,配不上你?”
颜季明看着她,眼里露出一丝玩味。
“若是殿下,自然是配得上的。”
“你放肆!”
颜季明把刀扔给陈温,下一刻,不顾郡主的惊呼和捶打,直接将她扛起。
“告诉陛下,臣谢陛下圣恩。”
他掀开车帘,对里面目瞪口呆的李萼道:
“下去。”
车厢只够两个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