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凯尔致中国读者的信

“这一切恍如一场美梦：一家人放弃了在苏格兰恶劣的气候下牧牛，转而来到1500英里[1]外阳光明媚的西班牙马略卡种起了橘子。”

这是英国原版《马略卡之冬：雪球橘》的介绍文字，千真万确——除了非常重要的一点：我们这么做不是为了“圆梦”，而是因为在1984年，我们家传承了好几代的小农场在“以大为美”的现代化农业环境中不再可行，那时，机械化农作方式已成为苏格兰农村的主流。因此，几乎可以说是极不情愿和恐惧万分地，我和妻子决定放弃这片珍藏于心的安全和熟悉的土地，冒险在遥远的异乡另谋出路。在那里，家庭作坊式的小农场仍占主流。

当您读到这些关于我们马略卡冒险的记述时，您会发现我们对赖以为生的新农作方式一无所知，看似闲散的田园生活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考验。我们遭受了相当多的挫折——如果不算是彻底的灾难的话——同时需要学会用一门新语言交流，努力调整我们的生活节奏以适应截然不同的气候和文化，去融入这个亲密无间的乡间社区，这个依然保留着古老传统生活方式的社区可不太习惯我们这些外来者闯入。但是，若诸事不顺，便以笑为良药——这句老话成为我们的座右铭，我们也随之开始了令人兴奋的生活新篇章。

我们的小橘子农场坐落在雄伟的特拉蒙塔纳山褶中，在这里，我们的邻居只有马略卡老村民，他们依然保留着传统生活方式，对新技术的主要让步是用小型柴油拖拉机代替驴或骡子。除此之外，他们照料果园，耕种农田，像祖祖辈辈一样一成不变，过着简单、从容的生活。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我们要从那么远的地方搬来这里，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来迎接这样一个连本地人家的孩子都不肯接受的未来。山谷中的下一代更喜欢去西班牙热闹繁华的海滨度假胜地，找份酒保或服务员的轻松工作，然后投身于西班牙灯红酒绿的聚会之中。

毋庸置疑的是，这些精明的乡下人一开始对我们疑虑重重，也许还曾怀疑我们是不是把脑子都丢在了苏格兰——管它苏格兰究竟在哪儿。然而，当他们清楚地认识到我们不是那种人傻钱多的疯狂外国人，而是预算紧张、勤劳肯干、自力更生的普通人之后，他们便接纳了我们一家，慷慨地出主意，尽力帮忙。

大多数当地人终其一生也不会走到比山谷到首府帕尔马之间的这20英里更远的地方去，即使有人需要去更远的地方，这种情况也十分罕见。因此，毫无意外地，他们特别喜欢问我们这一代人为什么对旅行如此着迷。一位老者认为，就算旅行真的可以开阔眼界，显然它并不是对每个人都适用。“毕竟，”他说，“如果一头驴子去旅行，并不意味着它回来就能变成马了。”他直接拿自己的儿子举的例！

巧合的是，多年后在欧洲大陆的某个图书节上，我受邀参加了一场类似主题的讨论会，虽然现场并没有同样尖刻的幽默意味。该国长期以来禁止出国，这一禁令直到最近才放宽，因此对许多人来说这是第一次可以自由出国旅行的机会。现场听众们很热切地希望听我这个局外人对他们长期被剥夺的权利给出点评。

有人问我：“离家远行是找到自我的好方法吗？是唯一的方法吗？旅行能不能带来幸福？”回答时我小心翼翼地避免引用那位马略卡岛老邻居“驴/马比喻”的原话，尽管那个比喻无比精准。显然，这种场合下人们希望听到更积极的回应。因此，我向他们建议，如果你的旅行是搭乘飞机前往阳光明媚的地方，在海滩上懒洋洋地躺上几周，那回家时你会快乐而满足，但不会使你比离开时更聪明。但如果你们骑自行车探索异乡的风土人情，或是在城市中漫步，发现并汲取这个地方和居民的特质，而不仅仅是参观景点，那么你的这趟品尝异国精髓之旅会让你获益良多。

我总结说，一切都取决于你对幸福的定义。就这么简单。但最好也提醒一下各位，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财务问题。最重要的是要铭记一句老话：对旅人而言，最沉重的行李就是一个空钱包，也就是说，不管怎样，大家都要记得给自己留够买返程机票的钱。毕竟前路难料。

看着有些人脸上不服气甚至迷茫的神情，我不禁想，如果你总是想找寻求快乐的最佳方式，你很可能会一直郁郁寡欢。因此，为了缓解紧张情绪，我最后总结，虽然这山看着那山高，但别忘记月是故乡圆。有一首多年前的流行歌，歌词非常在理：

你往东走，

你往西走，

但总有一天你会发现，

幸福就在你眼前，

就在你的后院里。

三十多年后回看我们的经历，我只能说，在异国他乡开始新生活是一次真正充实的经历，不仅让我们意识到不同国籍的人的相似之处，而且教会我们要记住自己是客居者：如果想受到主人的欢迎，就要先尊重他们。

虽然命运为我和家人提供了这个机会，让我们踏上了一段令人惊喜的旅程，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这样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我猜，这也不是人人都想要的。同理，对那些总抱怨自己原生地的人来说，去别处旅行可能也不是他们寻找幸福的最好方式。以我们马略卡老邻居的子女为例，年轻一代已经放弃了他们祖先长居的乡村，转而投身于现代都市生活的“进步”喧嚣之中。尽管老人们早已过世，他们小小的土地也被新型农业合并成更大、更“高效”的合作社，但许多离开的人现在依然会在周末回到这片他们年轻时生活过的简陋家园，向他们的孩子介绍这里过去的生活。那些旧时光，伴随着时间的消逝，都变得熠熠生辉。

眼下，全世界都在努力从这场全球大流行病的悲痛影响中恢复过来，人们有更多机会前往他们喜欢的目的地，也许国与国之间会形成一种新的情势，合作、信任、谦虚和相互尊重都更加重要。这听起来像是遥不可及的美梦，也许吧，但肯定是一个值得拥有的梦想。如果命运如此决定，这个梦想显然值得追寻。

彼得·凯尔

2021年9月

翻译：李宇华

202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