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教研室风波

瑞雪兆丰年。

接连好几天，纷扬的细雪裹挟着冷雨，将米兰市遮盖。解除疫情封锁后的热情游客，聚集在虹霖江边，远眺对岸浴雪的高楼。

游客们兴奋极了，各自掏出手机，拍摄着平时生活中难得的风景。

位于米兰市东区，毗邻世纪公园的明德学校，此时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临近期末考了，紧张的气氛糅杂着潮湿的寒意，在校园内弥漫。

这天是星期五。

放学铃敲响后，孩子们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愉悦。

他们三三两两，犹如出洞觅食的土拨鼠，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赶往各自的社团集合地，或是直接回家复习。一个被高举的手机，正拍摄着这一片忙碌的景象——

屏幕突然变黑了。

一阵马桶冲水声过后，屏幕中出现了几个满脸嫌弃的男生。镜头晃悠悠地走出洗手间，此后是人来人往的公共走道，以及众多挤眉弄眼的抢镜脸庞……

最后，画面来到学校球场边的一小片园林休息区。屏幕被翻转，一个瘦小男青年的影像出现在屏幕中。

他留着微卷的中分，鼻孔和眼睛张得大大的，再加上两颗宽门牙，笑起来就像是一只亢奋的松鼠。

“各位观众——新年快乐！”

“我是‘蓝莓电台’人气主播——都智腾，每周向您介绍米兰市的奇人趣事。”男青年激动地拽了一下领结，嘴里哈出一团白气，“今天的采访主题是‘最强汉服传说’。马上，大家就会看到米兰市传说已久的超级美少女……”

手机的屏幕中立刻升起了许多评论。

男青年扬起下巴，鼻孔直喷热气：“传播东方文化，是我义不容辞的使命！”

“喂！表哥！你在说什么？”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镜头画面猛烈地晃动起来。当镜头再次定格时，一张豆沙包般的巨脸挤爆了整个屏幕，各种评论惊恐地乱飞。

“牛美丽表妹？！”男青年一声高呼，“自从上次你在寒假芭蕾舞培训班的结业表演后，我们都三年没见了，你居然长这么高啦！不过还是那么胖……”

镜头翻转，男青年暴露在镜头中。

他身穿明德学校的校服——只不过是小学生款。

“表哥，你倒是没变，还是那么矮。”牛美丽反唇相讥，“怎么样，寄给你的是我的小学生校服，还挺好用吧，哇哈哈！”

牛美丽放声大笑，球场边的空气都在随之颤抖。

屏幕上出现一连串的惊叹号。

“美丽，把手机还我，我在采访！”都智腾羞赧地夺过了手机，画面随之左右摇晃，“对了，怎么只有你？黎敏儿同学呢？”

牛美丽冷哼了一声，将脑袋凑到不及她肩膀高的都智腾耳边，悄声威胁说：“让你来帮敏儿拉人气，可别搞砸了！”

说完，牛美丽瞪了都智腾一眼，然后叉着腰，像被拉开的滑动门那样，侧身退到一边。就在那一瞬间，都智腾感觉整个世界都亮堂了起来。

一位如牡丹花般娇艳的女孩，出现在他面前。

她高挑修长，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五官如同用画笔勾勒般精致。自信的双眼，英挺的鼻梁，以及上翘的嘴角，都有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魅力。高高的马尾，骄傲地垂落在脑后，轻舞飞扬。

“美丽，这个小个子，就是你叫来的人气主播？”

“说好的知名主播……就长这样？”

“对了，听说绿地学校那个叫千慧乔的，好像在‘蓝莓电台’挑战敏儿，真不自量力。”两个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响起。

镜头转移到旁边另外两个女孩。

一个扎着双马尾，戴圆框眼镜；另一个则满脸雀斑，短发像冬天的麦茬。她们一左一右地站在黎敏儿的身边，高傲地噘着嘴，挑剔地鄙视着都智腾。

“我采访过千慧乔，她虽然不如黎敏儿有人气，但实力不容小觑。”都智腾小声嘀咕，“而且她很谦卑，还会写诗……”

“喂，说什么呢——”牛美丽像大金刚一样凑过来。

“不碍事。”黎敏儿微微拦住她，审视了一眼屏幕上疯狂滚动的评论后，骄傲地仰头甩了一下马尾，露出明媚的笑容，“智腾哥你好，观看本期采访的各位哥哥姐姐好。我是黎敏儿。祝大家新年快乐！”

“黎、黎敏儿同学，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都智腾热切地将手机举高，“作为汉服大赛热门选手，您能否展示一下才艺，证明自己的实力呢？”

“当然。”黎敏儿不可一世地挑起柳叶眉，“这是我的一段练习舞。”

稍事准备后，悠扬的古风乐在休息区响起。

黎敏儿挥动纤细手臂，轻盈有力地摇曳身姿，宛若一只翩翩起舞的高贵孔雀。

“喂喂，那个拿摄像机的，你挡到我看敏儿了！”

“大家快来看哪——喔喔——黎敏儿在跳《满江红》——”

“笨蛋！听音乐跳的是《精忠报国》！”

趴在教室窗户边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了，一旁经过的路人也都纷纷停下脚步，休息区俨然变成了一个小型的演出现场。

在众人沉醉的目光中，黎敏儿越舞越自信，博得接连不断的掌声与欢呼。当音乐进入到最高潮时，她腾空跃起，身体如弦月般向后弯曲……

“不好啦！戚梦萦和夏无忌老师在教研室争论起来了！”

“什么？！夏无忌老师说得过明德的‘最强大脑’？”

“我没听错吧？！戚梦萦同学要退学？！快去看，出大事了！”

远处一阵阵的惊呼声让人群炸开了锅，并且越传越离谱。黎敏儿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问号，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美丽的孔雀瞬间变成了沾满泥水的落汤鸡。

学生们一窝蜂地从她身边穿过，朝教学楼跑去。

“表哥！你去哪儿？！”牛美丽一把拉住跟随人群离去的都智腾。

“双马尾”和“麦茬头”则手忙脚乱地将满面怒容的黎敏儿扶起，用手帕帮她擦拭身上的泥水。

“戚梦萦是肩扛明德学校招牌的大人物！”都智腾掏出记事簿，一边单手在风中翻阅，一边崇拜地憧憬，“她是有名的天才，一年级就登上国际知名儿童杂志的封面！我一定要去见识一下！”

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他便一头冲进人群中，消失不见了。牛美丽怒声大喊，却被黎敏儿一把拉住了手臂。

“别嚷了，还不够丢人吗？”黎敏儿恼火地从旁边两个女生的手中夺回自己的外套和书包，恶狠狠地瞪着教学楼的方向，“都怪戚梦萦……自从她来了我们学校，就处处和我过不去。”她扫视了三位同伴一眼，“我们也去看看。如果戚梦萦倒霉了，我不介意为她添一把火。哼！”

此时，教研室里气氛颇不寻常。

柳嘉瑟瑟发抖地靠在墙边，眼神游离。

他的旁边是一脸麻木不仁、若无其事的易天爵。

戚梦萦俨然领队般严肃地站在他们身前，恳切地望着办公桌对面的夏无忌老师，她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夏老师，无论如何，请再给柳嘉和易天爵同学一次机会。”

“不可能！”夏无忌老师细瘦的脖颈上，娃娃脸皱成一团。他蓬松的大背头上夹杂着几缕白发，乌黑的浓眉在黑框眼镜外拱成两道弧线：“就他们那样的学习态度，我如何能放心？今天数学课上，我请柳嘉同学站起来回答问题，让他计算等边三角形的面积，他的回答居然是——”

夏无忌老师颤抖着举起两只手，模仿柳嘉的动作，比出一个钝角三角形：“他居然说，大概有这么大！”窗外看热闹的学生们，爆发出哄堂大笑。教研室里的其他老师，纷纷无奈摇头。

柳嘉抑郁地呜了一声，垂头丧气的样子像根蔫茄子。

“易天爵就更离谱了！”夏无忌老师仿佛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炸裂边缘，“我检查他交上来的作业本，他竟在答题处给我画了一个‘欲知结果，请扫码支付五角钱’的条形码！”

“知道吗？戚梦萦同学，我批评他们是在对他们的未来负责！”夏无忌老师斩钉截铁地说。

戚梦萦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心情更加焦急了，她再次向夏无忌老师争取：“他们这样做确实不对，但他们已经知道错了，请夏老师原谅他们这一回吧。”

都智腾站在笑得东倒西歪的人群最前方，高举手机拍摄着教研室内的情景，屏幕上全是叽叽喳喳的评论。

“戚梦萦同学，虽然老师很欣赏你，但是——”夏无忌老师扶正鼻梁上歪倒的眼镜，坚决地说，“无论如何，我今天必须跟他们进行长久而深入的谈话，让他们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必须在学习上加倍努力！直到成绩让我满意为止！”

戚梦萦苦恼地垂头，长叹一口气。

“烦人精，一人做事一人当！用不着这么低声下气。”易天爵叉着腰，一副宁死不屈的神情。

戚梦萦转过头的刹那，柳嘉仿佛看见她的怒火在燃烧，双眼则放射着刺骨寒芒。一股充满怨念的气息在她周围蔓延：“你们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对、对不起……”柳嘉连声道歉，他也不想做没有梦想的咸鱼。

看着戚梦萦冷漠地扭回头去，柳嘉顿时像委屈的小狗，耷拉着眼角低下头——他明白，戚梦萦是在为他和易天爵无法参加狩梦人集训而担心。

根据龙巢基地的最新规定，见习狩梦人只能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于周末在永眠墓地进行灵魂跃迁，去绝对安全的梦域碎片中完成任务。

而今天恰好是狩梦人集训的日子，如果不能按时参加……早知道，当初应该听从戚梦萦的劝告，做完整本数学习题集，或许今天就不会这样狼狈了。“咚咚咚——砰——”

就在这时，教研室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柳嘉瞠目结舌地看着像铜锣烧馅料般被夹在门和墙之间的易天爵，还没来得及说话，黎敏儿在她三位同伴的簇拥下，如临朝女王般，走了进来。

“又多一个麻烦的家伙。”戚梦萦扶着额，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