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柳飘飘想起一位故人。

住在东街的郑疯子。还是上辈子时偶然遇见的，那人疯疯癫癫，却做得一手好画。风水如梦似幻，亦真亦假。绘卷展开好似万里河山尽在眼前，波澜壮阔好不惊奇。若是美人图，画上美人顾盼生辉媚眼如丝。

他不轻易作画，只在柳飘飘成亲时送了一副百年好合图给她。之后就一路游荡，不知去了哪里。

那幅画上，她和周文清举案齐眉，恩爱不已。谁知后来的结局竟是被厌弃，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雪地里。

柳飘飘仔细回忆了下，郑疯子喜欢吃飘香居的烤鸭。上辈子也是看他跟一群乞丐在抢食，可怜他才给他买了烤鸭。谁知就这么认识了。

郑疯子文采斐然，只是不知经历了什么变故，变得疯疯癫癫。他总是说着一番大道理，柳飘飘失意时就会拎上一只烤鸭，一壶好酒与他畅聊。可惜后来周文清不喜欢郑疯子，两个人也就疏远了。上辈子是17岁的夏至才遇到郑疯子，如今这一年她才16。柳飘飘也不知道郑疯子是否游荡到这里，碰运气样，拎上一壶花雕，一只烤鸭准备明日和禾枝去东街。

张怀玉写好药方，收拾了东西，同柳飘飘说：“有什么事可以到春风街找我，初七，十五，二十一我休沐。”

柳飘飘点点头，向他道谢。

“辛苦你啦，张太医。”她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私房钱，一定碎银子塞在了张怀玉的手心，“你快回去吧，回头要是有事找不见你该着急了。”

温热柔软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肌肤，张怀玉不禁心神一荡，抬头望去，只见柳飘飘一张小脸，亮晶晶的眸子正直直的望着自己，他脸上不禁一红，随即说：“我知道了，不过这钱我不要。你要是真想弄到雪莲，可以去黑市上看看，到时候需要银子的地方多的是。不必在这种小事上花费，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柳飘飘见推脱不过，便收回了手。

“那就谢谢您啦。”

张怀宇摆摆手，貌似潇洒的迈出门槛，其实脚步慌张的快要跌倒。柳飘飘见他走远，便坐下来同苏晓说。

“嫂子，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弄到雪莲救治你的病症。”

苏晓感动的一塌糊涂，只觉得心头柔软一片，看着柳飘飘，真真觉得这才是自己的亲姐妹。

她让铃儿去取来自己的钱袋子。

“五姑娘，你有心了。我身上钱财不多，你只需尽力就好。”

柳飘飘说：“这是自然，嫂嫂你就安心养病，切勿忧虑。”

第二日，柳飘飘特地起了个大早。走到东街上人潮才刚刚热闹起来，她循着记忆走到了一处破败的院子。

这里已经是东街的街尾，破败的房屋里常常有乞丐聚集。

郑疯子身量清瘦，不是那些乞丐的对手因此常常被打的浑身青紫。得不到细心的调养，又要日日风餐露宿。身子就愈发差劲，柳飘飘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两颊深深的凹陷下去，显得一双眼睛尤其大。

这一次提早一年相遇，郑疯子还没瘦的那么厉害。却也是蓬头垢面，疯疯癫癫。

乍一看，一位衣着光鲜的妙龄女子和侍女踏入了这破败房屋之中。乞丐们纷纷围了上来，摇动着手里的破碗，祈求一点吃食。

柳飘飘已知道这里的情况不好，所以带了很多铜板。这时候禾枝将手里的铜板远远地抛出去，分散开了。乞丐们追逐着铜板而去，也就没人围着柳飘飘了。柳飘飘走到后面才发现郑疯子蜷缩在墙角，盖了薄薄的一层稻草，睡得正香。

柳飘飘放下手里的花雕，又将刚出炉的烤鸭撕开了。香味儿顿时弥漫开来，睡梦里的人皱了皱眉头，随即睁开了眼。看到烤鸭伸手夺过来，狼吞虎咽。都没来得及看柳飘飘一眼，噎着了就扯过那壶花雕。掀开盖子畅饮个痛快，吃饱喝足了，他才有功夫看一眼面前的女子。见对方笑语盈盈地盯着他，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也就放下心来拱拱手道：“多谢姑娘，今日我总算吃饱了。”

柳飘飘声音温柔极了，若是细看才发现她眼里有点点水光。

上辈子疏远之后也不知郑疯子最后的结局怎样，只希望不要像她一样才好。

柳飘飘说：“你慢些，不要噎着。”

郑疯子顿时感觉不好意思，他与面前的女子素未谋面，却不知对方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安身且初次见面就提了好酒好菜。难道有所企图，可他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好图呢？

“不知姑娘是？”

柳飘飘微微一笑，说谎不打草稿。

“你不记得我了，你家没衰落时你我曾在一起念书呢。”

郑疯子游荡半生，记忆早已糊涂。只是看着柳飘飘的笑容，似乎真有一位和她相像的女子曾与自己是同窗。只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他已年近30，而面前的女子才正值妙龄呢。

“姑娘，你这谎未免太拙劣了点。”

柳飘飘被拆穿也不尴尬，只是笑容更大了些。

“先生不必在意我是谁，只当是渺渺红尘中一位有缘人罢了。”她敛下眉目，“我知道先生做得一手好画，所以特地求先生为我画一幅山水。”

郑疯子摇摇头：“我困于方寸之间，如何画出心中胸怀？”

“若是话我面前这位人美心善的仙子倒有可能。”

柳飘飘面露迟疑，上辈子陆戟收藏的书画中多是山川大江。少有人像，可郑疯子此时浑浑噩噩，确实很难画出大江大河的辽阔气势。

不如就让他画自己吧。

柳飘飘点头：“我既是有求于先生，便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郑疯子将手里的油往衣服上擦了擦。抽出墙砖，将自己的宝贝一一取出。

原是千金难求的宣纸与徽墨，他就地将纸摊开。而后用舌尖沾湿毛笔，点了少许墨。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柳飘飘纤细的身姿与神态。只是画中的人儿眼尾上挑平白多了几分媚态，也比现实中的柳飘飘看上去更加精明。

任谁看了不说一句这画真是栩栩如生，画上的美人当真要活过来一般。便是柳飘飘第二次看到这等技艺也是啧啧称奇，她叹了口气。

“有这样的技艺何苦乞讨为生。”

这样的画放在云京城，纵使千金也难求。

只是同样的话，上辈子她也和郑疯子说过。

对方不以为然。

“我想画就画，不想画谁也使唤不动我。”

果然这辈子的郑疯子也只是放下笔，将画交给柳飘飘。

“我先吃了你的烤鸭和酒，有愧于你，所以才替你作画，不然我才懒得动笔呢。”

柳飘飘笑笑：“哪里，就算先生不为我画，我也不会强求啊。”

郑疯子翻了个白眼：“你来的时候心里已打定了主意，就算是软磨硬泡，今天也非拿走一幅画不可，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费那个功夫听你口舌，不如直接画了。”

柳飘飘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郑疯子挥手赶客。

“快走吧，快走吧，等下天黑了，这里不安全。”

确实，这里太偏了，而且院子里都是乞丐。

柳飘飘只能先行告辞，只是心里已打定了主意，这辈子她一定要给郑疯子一个安身之所。

她知道郑疯子不爱钱，就算给他钱恐怕也只会挥霍掉。

于是她帮着郑疯子把那些宝贝重新塞进墙洞里，邀请郑疯子过两天去她新开的铺子里做客。

“我那里可是整整藏了18个货架的好酒呢。”

闻言郑疯子的眼睛亮了，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柳飘飘知道，到时候他一定会去的。

收好画，柳飘飘远远望着东宫的方向。说实在的，让她自己上门，她还真有点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