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驮队满载食盐,一路向西,抄近道朝着兰州的方向进发。
不幸的是到了中宁时我发现鸭蛋青骡子出了点状况,这几天我一直牵着它走,可能是在定边装盐的途中贪吃,或者喝了不干净的水,走起路来步伐也没以往那么矫健,而且一直在拉稀,溅了我一身臭烘烘的。
好不容易熬到中卫歇息,师傅仔仔细细查看了骡子的症状便说:“鸭蛋青得了痢疾,必须马上施救!”他先买来一斤大蒜,去皮放在碗里捣碎,滴点清油加些水,装入瓶中让人按住鸭蛋青的头,迅速地灌服。
因鸭蛋青服下了治痢疾的偏方,暂时不能吃草料,师傅非常爱惜它,一刻也未离开亲自守候,观察它的各种病理反映。
这期间师傅语重心长地叮嘱我,骡子是脚户的命根子,驮队的有生力量,因此照看骡子一点也不能麻痹大意。现在鸭蛋青病了,义不容辞是我们的责任,将近两百斤重的青盐怎么办?前往兰州的路途很遥远,我们能扛过去吗?他虽然没有当面责怪我,但为这事我感到已经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了。
这一夜,我们几乎没合眼,师傅一锅接一锅地抽着旱烟。我从他的口中得知驮队的一个惊天大秘密,脚户们疼惜骡子最怕到定边去装盐。驮盐的骡子不同于驮其它货物轻省,只会越走越重,那是因为麻线口袋里面的食盐吸收了空气中水分的缘故,若是遇上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情况会更糟糕。盐袋上的卤水直接渗进骡子的皮毛,再加上长途驮运骡子背上的货驮子与皮毛之间长时间摩擦,会造成骡子的皮毛脱落、皮肤腐蚀坏死、出血等。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清洗和救治,还会造成骡子的皮毛大面积溃疡,这样就不能载重前行,严重影响驮运货物。
后来我才明白,细心的师傅把一块块棉布垫在货驮子下面,歇脚的时候,卸了货拿出来边清洗边对我说:“一定要学着点,骡子驮着沉重的青盐为我们辛苦赚钱,一定要侍弄好。盐的腐蚀性很强,必须得垫上棉布,否则伤了骡子就等于砸了自己的饭碗。”
我扑闪着眼睛,聆听师傅的教诲。空闲的时候我同师傅一道打着马灯给所有的骡子添加草料,然后逐个查看皮毛溃疡,伤势较重的骡子。他先用清水洗,然后用草木灰浸出液,涂抹以中和盐的腐蚀,再撒上一层自个磨制的特殊草药使其早点痊愈。
果然祸不单行,经过我们逐个检查,发现好多骡子被货驮子磨伤了皮肤并渗出了殷红的鲜血,师傅先用清水清洗,晾干后拿出事先预备的马皮泡撒在伤口上,或者采集些刺儿菜捣碎敷在伤口上,使其早点愈合。
有的骡子身上起了“牛皮癣”,也不能忽视,必须及时治疗防止传染其它的骡子。将银杏叶子和烟叶混合捣碎泡在水里,然后用浸出液清洗起癣的地方,晾干后再涂抹胡麻油。经过这些绝密的土方治疗,五六日便可让骡子身上的癣自行脱落。
在中卫歇息了一宿,次日,我们的鸭蛋青骡子已经康复,而且能吃草料了。头人担心天公不作美,天刚麻麻亮我们便赶着骡子上路了。路上紧赶慢赶到了沙坡头,我们踩着一望无际软绵绵的黄沙,翻过一座又一座沙丘,一鼓作气希望在夜幕降临前能够顺利抵达白银。
我们急急忙忙地赶路,突然前方冒出一队人马,扬起了漫天的尘埃。我们只看到领头的几个,听这急促的马蹄声大概估摸有二十多个人马。
转瞬之间,沙丘后面的人马全部闪现出来。等靠近些我们清楚地看到他们全部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挥舞着明晃晃的钢刀,向我们这边冲过来。
头人见状感觉大事不好,情况极为不妙,我们的骡子全部驮着食盐想跑已经不可能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与他们周旋,寻求解救之法。
头人立即喊停了行进的头骡,前面的骡子立即掉头向后面的骡子靠拢,紧接着师傅拿出藏匿的铜锣狠狠地敲了三下,三声响亮的锣声之后,所有的脚户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立即分成两伙。年轻力壮的脚户立即操起扁担、棍棒冲向前方,摆开阵势与贼匪决战。年纪大体弱的脚户马上退后,将所有的驮骡集中到一起,缰绳串到一块,每人负责看管五六头骡子,防止受到惊吓四散奔逃。
正当我们聚拢在一起,摆开阵势之际,迎面而来的人马响起了一声声悠长的暗哨,在三个彪形大汉的带领下迅速地靠拢集结。我看到所有的脚户将头人围在中间,高举着棍棒准备与来犯之敌决一死战。因为驮队的全部银钱在头人身上,保护好他就保全了整个驮队的家当。
刹那间,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扬起一阵烟尘。三个头领在前,后面的人马一字排开,其中有一人策马上前主动向我们走过来,大声喊道:“脚户兄弟们,别紧张,我们是从西吉过来的。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我们深受宁夏军阀马鸿逵长期的盘剥与压榨。为了活命才出来打家劫舍,干起了刀上舔血的营生。识时务者为俊杰,留下买命钱赶紧走人。我再重申一遍,我们只劫财,不害命,别的一概不要。”
我从他们的衣着就能看出来是老回子,早先就听说过西吉的土匪猖獗,真没想到一下子就变成现实,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愣是一看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气势逼人,真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头人毕竟是闯荡过江湖的老手,见此情景,毫不畏惧反而走了出来上前搭话:“大家都是出来闯荡的,挣个养家糊口的辛苦钱,劳烦各位爷行行好放我们一马,来日定当重谢!”
“好说,看来你是个明白人,总不能让弟兄们白跑一趟吧!”来人答话。
“今儿还真是不巧啦!我们的银钱全押在这批货上了,手头只留下点饭钱,您要是不嫌少就拿去吧!”头人说完从口袋里拿出钱袋扔了过去。
“呵呵!你以为是打发要饭的里?谁不知道河州的客商富得流油,你们敢说不是他们的驮队,为他们运货?这些奸商与官兵勾结,欺行霸市,千方百计榨干老百姓的钱财真是可恶之极!我们掠他一点财物也算是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各位爷所言极是,但我们都是替人跑腿下苦的平头老百姓,实在是无可奈何呀?”
“好啦!我也不想听你废话了,我自己来拿。”说完骑着马领着人直奔后面的货物而去。脚户们不甘心就这样白白让人拿走货物,一拥而上准备阻拦。
“且慢,大家不可造次,随他们拿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袋盐能值几个钱?”头人高声呵斥道。
这时我清楚地看到头人说话时,双腿都在打颤。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这些土匪随意用刀子划开骡子背上的麻线口袋,发现里面装的全是盐,一下子就没兴趣了,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我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帮土匪发善心,突然间就改变主意啦!师傅看到我的疑惑,笑着说道:“这些土匪看到我们驮的全是食盐,送给他们也不会要,因为从这里到西吉、固原有两百里之遥,带着这些食盐他们走不快,只要我们报了官,快马加鞭一日便可追上,到时候再定个为匪抢劫的罪名,若是没有银钱打点那可是砍头的死罪。你说为了几袋盐让人砍了脑袋值不值?”
此时我总算明白了商人的精明,东家刻意安排去定边驮盐的真正意图。
待土匪离去,我们欢呼雀跃庆幸这次遭劫没有多大损失,赶紧收拾现场,用线将划破的口袋重新缝上,检查骡子没有问题就马上起程了。
到了白银我们顾不上休息,中途遇雨耽搁了几日,离大东家定下交货的日子越来越近。我们在一家骡马店赊账补充饮用水、吃饭,让骡子吃些草料,稍作停留就起程继续赶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