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表哥家,他一眼就看出我身体的不适,急忙追问原因。我只能如实相告,他安慰我几句,并拿出县政府开具的结婚证明,我喜出望外,仿佛看到了凭这一张纸就能将梅子营救出来。用过饭后我不禁好奇地问表哥:“咱们县里大冬天修筑城墙,天寒地冻的,没法和砂浆,若是用砖块凑合着砌起来,现在看起来没啥大问题,可是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冰雪消融,这城墙一推就倒,岂不是劳民伤财的豆腐渣工程吗?”
“你别自以为聪明,县政府有几十号人,岂能不知这个道理?那处坍塌的城墙是前多年直罗战役失利后留下的,先前县里财政困难,一直拖着没修。如今突然间接到上级的备战密令,防患于未然又不得不紧急修筑城墙,战争所迫呀。”
表哥的话让我惊诧不已,立即想到国民党政府又要发动战争了,危险正在一步步靠近,必须得尽快救出梅子,否则一旦战败,他们就毫不留情地杀掉关押的政治犯。于是问道:“哥,我们明天一定要将梅子救出,否则就危险……”
表哥看我救人心切,安慰说:“但愿一切顺利,早点歇着,明天我们还要去办大事。”
早晨醒来,我心里很着急,但再急也得等到表哥起床,监狱里的人点卯之后才会处理这件事。我先是陪他到县衙里,一直守在门口等,过了一会有人传话给我,他有重要的事情脱不了身,让我赶快去办,免得节外生枝。
我只好独自前往,边走边想若不是在这里耽搁,我早就蹲守在监狱的门口了,没准还能碰见梅子出来。半路上遇到那个卖香烟的小伙子,我毫不吝惜地买了两包,揣在兜里向监狱走去。到了地方先给守门的一包烟,让带话给我要找的人。待那人出来,先是向周围张望了一番,然后把我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悄悄地说:“我替你问过,军统的人同意放人,但必须得拿二十块大洋,这还是看在你有人担保的份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的事嘛!”
我大喜过望,赶紧掏出一包香烟和我们的结婚证明塞给那人说:“不瞒您说,我从家里出来时身上只带了十二块钱,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您看能不能给通融一下?”
“你四处打听打听,现在捞个人是啥价?我原以为你有人担保,定是带足了钱,可是万万没想到…不行就回去凑钱,明个再说…但我不能保证军统的人明天会不会变卦。”那人根本就没看我们的结婚证明,说完转身离开。
我顿时失望至极,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还差八块钱,让我上哪儿去找呢?我所憧憬的一切美好事情,瞬间崩塌了。我无助地瘫坐地上,一时竟然不知所措。
随后我又想到梅子还在里面受苦受难,若是战端再起,没准儿性命不保,八块钱又算得了什么?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去找表哥帮忙。
去往县政府的路上,有一群人迎面走来,为首的两人骑着高头大马,其余的一众随从紧跟其后。我心里装着事,无心留意这群人。
“占圈,怎么是你?看样子,定是事情没办妥吧?”
“我带的钱不够,人家让我想办法凑钱,我束手无策呀!”
这时表哥已经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神秘地说:“别这么沮丧,你的好运来了。西安剿总司令部委派李专员督查,只要我们的手续合规合法保准能放人。你跟在我们后面见机行事。”表哥说完大踏步去追赶前面的一行人。
在我几乎要绝望之际,听到表弟的这番话,我的内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我跟在这一行人的后面,远远地望见典狱长领着军警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迎接李专员来视察。我心想能让这些骄横跋扈的军警毕恭毕敬,李专员官职肯定不小,若能取得他的同意,在这里恐怕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我还看到那个帮我办事的人就站在典狱长的旁边,必定是狱长的心腹。
看着这些人簇拥着李专员走了进去,我的事还没着落,只能在这里干等。过了好一会儿,先前答应帮我们办事的那个人又出现在监狱的门口,他环顾四周后竟然朝我走来,我赶紧起身还未及开口,那人抢先说:“钱凑齐了没有?我们马上去领人。”
“我表哥这阵子就在里面,正在帮我筹钱。请您稍等!”为了救梅子出来,我又不得不撒个谎。
“那好,把你带来的钱全部交给我,剩下的就由你表哥暂时垫上。”真是天大的好事,让我意想不到那人竟然主动说出了我想到的解决办法,略一思考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想到马上能将梅子救出来,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全部家当交给那人。然后我满怀期待地看着那人,希望下一秒他能将梅子带出来。那人在手里掂了掂银元的份量,转身便要走,我急忙叫住问:“我家媳妇什么时候能出来?”那人转头说:“放心吧!就在这里等。”
我在监狱的门口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有人出来,我不禁发出了灵魂拷问,表弟和李专员一行人在监狱里怎么能待这么久?我的亲身经历,这种鬼地方人见人怕,谁也不愿多待一分钟。或许那人定是收了我的钱,事情没办成?因为心里着急,我又在胡乱猜测。可是无论如何梅子没救出来,我绝不能轻言放弃,等到天黄地老也要问个究竟。
过了好久,鸦雀无声的监狱门口传出声音,我赶紧凑上去想看个明白。门口站岗的狱警挥舞着警棍无情地驱赶和我一样来办事的人。看到旁边有个年轻人拎着一个钱袋子,我本想过去交谈一番,只是那人警惕地走开了。紧接着李专员一行人从里面走出来,表哥依旧走在人群的最后面,他一眼就看到了我,走过来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已经安排好了,接到人就赶快回家,时候不早了,从县城到老家还有五十里山路。”
我刚要提起借他钱的事,表哥却打断说:“啥也别说了,回家去好好过日子,以后千万别到处乱跑,这年月兵荒马乱的,让军警逮着了,捞个人太难太难。你们引以为戒,好自为之。”
表哥走后,帮我们办事的那个人也在送行的队伍中,他径直走向我,说:“看样子你等得有些着急了,今儿上级来检查,我怎么也得等人家走了。少安毋躁,我去拿个公函,咱们去领人。”
那人出来后,我不知他要去哪里?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到了地方才发现正是修筑城墙的工地。那人与这里的人很熟悉,在门口打个招呼就进去了,让我在这里等消息,他去见一个胖乎乎的军警头子,不知他们在一块嘀咕些啥?然后就喊我到工地上去找人。我走近工地,地面很湿滑,有遗留的砖块和砂石,架着五六口大锅,烧着柴火锅里冒着热气,我本以为是煮饭的锅,没想到干活的人竟然往锅里加石灰,感觉太不可思议了。原来由于天冷他们和砂浆必须用热水,为了增加砌墙的强度,烧热的水里面分别加入了石灰。如此一来,可苦了干活的人,砌墙的速度必须得快,稍一停歇,这么冷的天,砂浆就结冰冻成一块了,真是人不促人,天促人。
我在工地上问过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因为彼此都不认识,持枪的军警都是周扒皮凶巴巴的,不停地呵斥着干活的人,我穿过工地的每一处,仔仔细细地寻找穿红棉袄的梅子。可是整个工地都走完了,依然不见梅子的人影。我气急败坏正准备折返回去,找监狱的人问个究竟,若是梅子没有关在这里,我那十二块大洋花得太不值了,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占圈,真的是你呀!”转身的一瞬间,我惊得目瞪口呆,梅子竟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走,跟我回家。”旁边的军警有些不可思议,说:“谁让你来领人的?”
“监狱里的,人就在那边,我这里有公函”
那个军警并未查看,而是挥挥手说:“走吧,走吧!”我想那个军警可能不识字,于是领着梅子撒腿就往外跑,生怕再出变故。
跑出这里,我总算松了一口气,刚要松手又感觉什么东西粘着我的手,低头一看梅子的手出血了。这两天时间,她在工地上干活致使手掌红肿皲裂,由于我刚才的拖拽,殷红的血正沿着裂开的地方流出来。看着梅子的手,让我心疼不已,不禁问道:“他们让你做什么,手都弄成这样了。”
“在这里还能干什么?除了搬砖就是做饭。”
“那晚上住哪里?”
“有帐篷,里面能冻死人,还不如干活呢?唉,别说了,只要能出来就万事大吉了。”我们边说边往家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