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泷县县衙。
许崇独自坐在新建的内堂,表情沉着。
距离在王鹤之那儿取经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他尝试了很多寄情的法子。
首先是武道。
这个挺符合他心意的,但真正实施起来,问题多多。
没有抱阳功的功法,他练来练去只能练折风手。
而折风手是攻伐招式,一上手开练,心底就有杀意涌出。
许崇推测,如果继续一根筋的练下去,很快他就会变成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到时候别说是水鬼这种有可能对他造成威胁的了,只怕仅仅是走在路上,谁要敢看他一眼,他都会上去把人家头打飞掉。
此路不通。
接着是山水。
这个也挺不错,游山玩水谁不爱?更何况是在这个自然环境保存良好的世界。
可问题是,这里不比前世,既无攻略也无导航,迷路了也不能打电话求助,连地图都是那种抽象无比的,看懂都费劲。
再加上官位限制和可能遇到的危险,暂时无法考虑。
无奈,许崇又尝试了寄情日月。
可是,那种皓阳孕育万物,明月见证相思的情感,他真的半点儿都酝酿不出来。
除了白天眼睛痛,晚上脖子酸之外,并没有任何收获。
至于家国、万民……
这是原身的老路,可走不得。
王鹤之举过的例子,没有一条行得通。
许崇开始尝试别的,不在拘泥于什么上乘。
比如书本、财富、酒色、美食……等等等等。
说实话,这些东西许崇都不排斥,但都只是那么回事,想要专注于其上,他根本做不到。
“这应该就是夫子说的本心了。”
“吴文景本心贪婪,寄情于财既可以诚心正意,又能以钱财辅助武道精进,只不过落入下乘,效果太差。”
“周泽的话,根据他死前的表现,他执着的应该是地位、权力这种东西,说得积极点儿,都算的上自强不息了…傅元龙大概也是。”
“卫无邪比较模糊,有可能他并不需要依靠这种手段。”
“总之,想找到适合自己的寄情之法,或许我需要先弄清楚本心才行。”
“本心……我的本心又是什么?”
许崇细细思索。
然而半天过去,始终不得要领。
直到日上三竿,司阍突然来报:“许大人,县衙外有人求见,说是您曾经的同窗。”
“同窗?”
许崇回神,心中一动,“来人可是方脸浓眉,眉上有痣?”
“是的,果真是大人同窗?小的立即去将他请进来。”
司阍点头,转身欲走。
“不用了,我自己去。”
许崇满是笑意,快步而出。
“这……”
司阍有些惶恐,求助的看向赵六。
他刚接任这个职位不久,是真的没认出来人,若是怠慢……
“你放心就好了,外面对大人的传闻是什么样,大人就真的是什么样,这种小事不会记在心上的。”
赵六拍了拍司阍的肩膀,看向许崇离去的方向。
他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所以并没有跟上去。
很快,许崇来到了县衙门口。
一个身穿宝蓝锦袍的年轻人,正背对着县衙,看着路上行人来来往往。
那人听到脚步,转过来时脸上已经堆满了由衷的喜悦,拱手一拜:“愚弟见过许兄。”
正是张顺义。
“哈哈哈。”
许崇大笑,上前一把托起张顺义,“解元郎,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发达了,看不上沧泷这小地方了呢。”
在最糟糕的时候得见同窗好友,这让许崇很是开怀。
“许兄莫要挖苦。”
张顺义哭笑不得。
“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真无趣。”
许崇拉起张顺义,“走走,里头坐着说。”
“许兄,愚弟数月未回,想四下走走。”
张顺义脚下未动,出声道。
“哦?也好。”
许崇心中微动,点了点头当先迈步。
就这样。
二人开始溜达,脚步很慢。
张顺义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路过东市,才突然驻足。
“许兄果然是好官,没有让大家失望。”
“怎么说?”
许崇讶然。
“我以前可从未见过这种事。”
张顺义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大概百步开外,一家三层高的酒楼矗立在那里,宽大的锦旆迎风招展,远远能望见里面人头攒动。
一个跑堂的小二刚刚从酒楼里走出来,拉起刚忙活完卸货的脚夫,一手作请的姿势。
“那小二应该是在邀请脚夫进去歇歇脚喝杯热茶,或许还会有吃食赠予。”
许崇说着有些不解,“这有什么特殊的吗?任何人都会有慷慨的时候。”
“可问题是,那脚夫根本没有任何惶恐的样子。”
张顺义笑了笑,“你再看周遭那些摊贩。”
许崇闻言再度看去。
主道两旁的地上有一条红漆画出来的线,所有行商都在这条线内摆摊贩卖,而行人在线外看货询价。
这条红线成了口水最集中的地方,
“你说这个啊,小事一桩罢了。”
许崇不在意的笑道,“以往的东西两市太乱了,常有摊贩为占地闹腾,有时候甚至影响走道,我索性给他们限死,也省些麻烦。”
“以往的东西两市,行商可是不准进入的。”
张顺义摇了摇头,感慨道:“不过,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
“许兄难道没发现吗?”
“小二脚夫也好,摊贩行人也好,他们比以前,好像少了点儿什么,又多了点儿什么。”
那到底是少了还是多了啊?
许崇还是不解。
“或许,少了点儿唯唯诺诺,多了点儿自己?”
张顺义说了一句,“总之,大家好像不再像以前那样看轻自己了,而这,是许兄为官后才出现的变化。”
“呃。”
许崇摸了摸鼻子,“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呵呵。”
张顺义再次迈起脚步,笑的有些意味深长,“有时候做的多不多并不重要,做的对才更重要。”
溜达继续。
到了闹市,行人陡然增多,认出许崇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些人没有上前打招呼,但也没有拘谨,只是带着敬意和认同,微笑目送。
走着走着,许崇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道:“差点忘了,解元郎荣归故里,按照规矩得有敲锣打鼓,设宴庆祝的。”
“不过你已经入城,再搞敲锣打鼓的阵仗就有些流于表面了。”
“这样吧,晚上在春风居,请夫子还有同窗们一起聚聚,你也给那些落榜的同窗讲讲心得,如何?”
过了片刻,张顺义始终没有回应。
许崇察觉到不对劲,偏头去看。
张顺义紧紧抿着唇,面色有些挣扎。
“怎么了?”
许崇皱眉问道。
“不瞒许兄……”
张顺义的语气有些低沉,“回来后,我并未去拜访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