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陆月儿

出了茶寮,徐长青望向站在原地等候的少女,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娘没有教过你问别人姓名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有着柳月眉的少女偏过脑袋,挺直了腰背,傲娇道:

“还有,我才不小!”

确实不小,徐长青撇了一眼少女鼓起的脸蛋,拱手介绍起自己:“在下临安第一风流才子,周迎春是也。”

周迎春满脸问号的看着他。

“呵,我听过你的名声,哪里是什么风流才子,明明是纨绔子弟。”

少女嗤笑一声,露出明眸皓齿,“至于我的名字,你娘没有告诉你不要听信女人的话吗?”

“喔,不告诉就不告诉吧。”

徐长青一脸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忽视了正在心里问候他的周迎春,又道:“对了,你是怎么来的?”

少女的玉颈再次仰了起来,得意道:

“本姑娘可是纪妖博士,修了青云决,脚程自然了得,与那千里马不分伯仲。”

徐长青认真观察了一会儿少女裙下的玉腿,修长紧绷,轮廓分明,白皙圆润,不愧是练过腿功的,属实是一双能玩年的好腿。

挺适合用来赶路的。

徐长青小声嘀咕道,越过她,拍了拍还在发呆的周迎春,“走啊,送我去镇妖司一趟。”

随即,两人坐上了马车。

“诶,诶?诶?!”

站在风雨中凌乱的少女声调不断上扬,看着马车后方挂着的小灯笼,以及车轮带起的尘土,不由嗔骂了两声“这周迎春不当人子。”

在原地跺了跺脚,雨花溅起,转而一步跃上房顶,疾奔离去。

......

临安城中央的钟鼓楼下有一条钟鼓街,“临安府署”和“镇妖事务司”便位于这条街的东西两侧,各占地约百亩。

修建在钟鼓楼附近自然是因为办事方便,能够同时照顾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考虑到衙役们家途远近不一,于是在钟鼓坊安排了公事房,专供居住。

这即是钟鼓街平常行人较少,但食肆、茶楼、酒馆偏多的缘故,专为这些公职人员服务。

马车中。

徐长青倒也不是故意为难少女,而是跟周迎春有话要讲,所以才特意避嫌。

“你对镇妖司有多少了解?”

“了解不多,镇妖司是独立于县衙之外的机构,里面多是跟你一样的修道之人,神通广大,除了降妖除魔外还会祈雨扫晴之类的神仙法术。”

周迎春磕着瓜子,低声补充道:“涉及到妖怪的案件便会由衙门转交给镇妖司,不过这群人自恃清高,根本不愿与我们这些小人物认识结交,我甚至连镇妖司的门都没踏进去过…”

“你不是说你在临安一手遮天吗?”

徐长青目光鄙夷的望着他。

“我可不想因为‘僭越’而出事,何况镇妖司不归临安管啊,里面的官役都是京都派来的人。”

周迎春没好气的摇了摇头,“再说,让我们管也不敢管,我等凡夫俗子哪儿敢掺和进除妖的事情。”

徐长青笑了笑,以表认同。

周迎春总算有机会满足自己刚才的好奇:“刚才那妖怪到底长什么样,你又是为什么突然进了镇妖司...”

“此事说来话长,你问临场的捕快便可知晓,总之我被那河伯使者给骗进去了。对了,你觉得镇妖司里面的活儿危险吗?”

“嗯...看情况吧。”

周迎春琢磨了一会儿,揣测道:“这镇妖司里应该分了科,刚才那小姑娘不就是什么纪妖博士嘛,类似衙门里的文职人员,你要是跟她一个科,想必没什么危险,只是做做收尾工作而已。”

徐长青点了点头,饶有意味儿的瞥了一眼帷裳。

缘道是青雨已逝,夕阳熏熏,而夕阳下,一位扎着双螺髻的少女在房檐上健步如飞,当真如那骐骥一跃。

下了马车,两人分道扬镳。

马车驶往朱漆大门的方向,他则朝着一扇玄青色大门走去。

少女早已到来,站在画着“百妖夜行图”的照壁旁等的有些不耐烦,见了徐长青后没好气的讲道:“磨磨唧唧的,你是不是个男人啊?”

“我周迎春不是男人。”徐长青义正言辞的回应,反正她说什么都不是在骂自己,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少女嘁了一声,无趣的转过头往里面走去。

“跟我来。”

一处青花石牌坊立于大门与照壁之间,只不过是三门四柱。南面的牌匾上书写着的四字普普通通,无非是“降妖除魔”。

北面的牌匾上则写着赫赫生威的“视死如归”,可谓是见者肃然起敬。

不经意间,徐长青望见牌坊下的一簇百日菊,花还未开,花圃附近挂着几十个方形木牌,与河伯使者的很像,一面写着镇妖司,一面写着名字。

“这是...”

“视死如归罢了。”

徐长青默然无声,双手抱拳,左手抱右手如阴阳盘绕,低头缅怀。

少女见状,对他略有改观。

过了这牌坊,便是街边可见的玄青色大门,牌匾上赫然写着龙飞凤舞的“镇妖事物司”,墙壁呈“八字墙”,八字墙的前面则立着一对狮子身姿,头有两角,山羊胡子的神兽。

“这是什么异兽?”

“白泽啊,你连这都不知道。”

“它是传说中的瑞兽,能言语,通万物之情,知鬼神之事,辟除人间一切妖邪。”

徐长青转动眼珠,饶想起河伯使者提到的“地方级妖怪”,不由问向少女:

“地方级妖怪是什么意思?”

“地方级妖怪就是地方能够或难以处理的妖怪,你连这些都不懂,到底是怎么除妖的。”少女将木牌出示给大门旁值守的人,便带着他进入一段甬道之中。

甬道两边的墙壁以及顶部铺满了萤石,走在其中像是走进了丛林山野,又像是躺在星河之下的草坪。

徐长青跟在少女后面,来到甬道的尽头却看见一扇趟栊门。

这种门在临安的大宅府里经常采用,外形虽是平平无奇的栅栏式木制拉门,可中间横架着的十几根圆木却是核心,防盗的同时还能隔绝大部分声音,

而且这圆木要是单数,不能双数,因为“双”和“丧”同音,在临安人看来是不吉利的。

当少女拉动趟栊门,一阵清脆悦耳的银铃声响起,同时,门后挂着的鸟笼里,一只身子黄绿相见,头红尾蓝的鸟儿张开鸟喙,叽叽喳喳的喊道:

“陆月儿回来啦,陆月儿带着野男人回来啦,娇蛮跋扈的陆月儿竟然带着——”

陆月儿一脸黑线的攒紧粉拳,右腿却是控制不住的踹出,带起一阵破空声,落在鸟笼前的时候猛然停下。

纯白色的...徐长青暗道。

陆月儿似乎意识到这点,连忙把白皙修长的腿脚收回,瞬间脸蛋比那熟透的油桃还要红。

只见她双手扯着裙边,银牙咬着红唇道:“登...登徒子!”

我周迎春就是登徒子,看了姑娘亵裤也不负责的那种...徐长青虽然想这么说,但还是改口安慰道:“刚才我在看这只应声鸟,没注意,怎么了?”

“没什么。”

陆月儿信以为真,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将柔夷从裙边放下,脑袋偏向一边,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只死麻烦精。

“这只应声鸟看起来很聪明,应当不是寻常鸟儿吧,是妖怪吗?”徐长青收回视线,看向鸟笼问道。

“老八哥是不寻常的妖怪,老八哥是不寻常的妖怪...”

“闭嘴!”

陆月儿伸出手指着老八哥,柳月眉竖起,凶狠的瞪着它:“你就是个麻烦精,麻烦精!以后再在姑奶奶面前乱说话,就不给你喂食了。”

“老八哥想吃鸟食,老八哥爱吃鸟食,老八哥不乱说话...”

过了一会儿,总算是消停了。

徐长青随着陆月儿往门内走去,只见镇妖司里分了三个小堂,一个中堂,应是按照周迎春猜想的分了科,就是不知这三科各是什么。

正是散值的时间,庭院里空无一人,不远处的堂下倒是站着两个正在交谈的中年人,皆穿着青色云纹的绣服。

东边有一处竹林,庭院的中央则是一池瑶塘,偶尔有鱼儿翻腾出水面。

忽的,徐长青看见地上自己打扫的扫帚,心奇道:“扫帚也能成为妖怪吗?”

“不,这是精怪,相当于扫帚精。”

陆月儿纠正他的话,朝着那把扫帚招了招手:

“镇土大将军,过来。”

扫帚“吱”了一声,一溜烟的从地上飞驰而来,速度之快,让徐长青叹为观止。

陆月儿摸了摸扫帚头,扫帚尾部的高粱穗竟然由黄转红,并且摆动了两下。

像是一条狗。

或许是一条公扫帚,脸还能红的说...徐长心想。

吼,吼,吼——

一处水井里,似有龙吟声传出。

“井里怎么有声音?”徐长青望向五丈外的水井,疑惑的问道。

“别管它,过一会儿就不叫了。”陆月儿将腿旁缠着的扫帚精给踹走,解释道:“那是‘井泉龙王’,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乱扯嗓子,你要是跑过去夸它两句,它会叫的更欢腾,停都停不下来的那种。”

“这么好玩啊,话说镇妖司里为什么有如此多的妖怪?”

徐长青突然发现周围有很多奇怪的物件,甚至瑶池里的鱼儿都不太正常的样子,不时在水面上口吐白沫装死。

“抓来的呗,还能怎么来的。”

陆月儿扯了扯嘴角,嘀咕道:“一点都不好玩,这些妖怪一只比一只麻烦,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语罢,她指了指竹林和瑶池,语气幽怨道:“好比那边,竹鼠妖和食铁兽经常为了抢食而打架,食铁兽打不过就跑去庖厨里啃炊具。还有瑶池里的那群‘鱼优伶’,半夜喜欢唱曲儿,弄得人夜里睡不着觉,值守的时候都快烦死了!”

且听此言,徐长青突然觉得自己家里的两只妖怪是多么可爱,小桔会自娱自乐,不夜侯只用喂茶水。

同时他也在心里庆幸着,还好没有乱用烟火气制造出更多的精怪或是妖怪,不然的话...

家里就全乱套了。

来到中堂,堂下的两位中年人望向这边。

陆月儿朝着其中一位五官周正,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挥了挥手,招呼道:

“阿爹,我到河坊的时候妖怪已经被拔除了,刚想过去收尸,结果益州巡抚河伯使者来了一趟,将妖兽的尸首给带走了。”

陆德正点了点头,不由问道:“河伯使者为何要来?”

“不知。”

“这位是?”

“除妖的道人。”

旋即,陆德正在心中忖量起河伯使者的因素,方才多嘴问道:“这妖怪可是凶兽级妖怪?”

“不清楚,还没问他。”

陆月儿伸出葱指贴在水润的唇珠上,瞥了徐长青一眼,不屑道:“不过依我看,就他这半吊子水平,肯定是凶兽级妖怪,怎么可能——”

“河伯使者说那虎鲨妖是地方级妖怪,所以我才问你地方级妖怪是什么。”

明人不说暗话,徐长青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怎么可能?!”

这惹得陆月儿一阵惊呼,难以置信道:“你什么修为?”

“凝气五层。”徐长青仰着脑袋,骄傲的答道。

依他来看,在临安城这种小地方,即便是镇妖司也不可能有金丹级别的修士存在,至多筑基。

所以,凝气五层足以称得上“中流砥柱”。

他的猜想是对的,但陆月儿对此抱有极大的怀疑:“你一个人能抵得过我们镇妖司所有人?”

“不可能,即使最弱的地方级妖怪最少也需五位筑基才能拔除。”

“这还是不顾伤亡的说法,正常情况下十位以上才算稳妥,所以,以你凝气五层的修为绝对不可能独自拔除。”

除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团队协作,在她的认知里只有金丹以上的大佬才能独自除妖。

徐长青没得装了,索性将妖怪受伤的事情说了出来。

看来这妖怪伤的确实严重,按陆月儿讲的,百中有一的实力都够呛。

随后,徐长青将河伯使者给的信物递予陆德正手中。

他见之一愣,揉了揉眉心道:“既然你是巡抚引荐的,考核便免了。我是临安镇妖司的司晨,掌管人事,这位是纪妖科的主薄,月儿的师父,司徒先生。”

旁边站着的中年男人白眉辫发,两鬓染霜,面相和善。

徐长青与两人打了招呼,转而问道:“陆大人,敢问镇妖司里一共分了几科?”

“除妖科,纪妖科,天象科,不知小友想去往哪处?”

徐长青不露声色的讲道:“实不相瞒,晚辈在山上修行十年,修的是长生道,对这些妖怪志异不大熟悉,想先去纪妖科熟悉熟悉。”

陆德正微微颔首,上下打量起这位为名除害的少年郎,样貌俊俏,品性也不错...

“正巧月儿要纪录这次的妖物,不若你先跟在她手下行事,如何?”

“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