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宜泛舟水上,不宜顶嘴

纪妖之后,陆月儿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晚霞荡清了一连几日的阴霾,染红了青天。

似乎有道黑影贴在窗后,不知是哪只妖怪在偷窥,不对...

“阿爹,你衣角漏出来了!”

“咳咳,为父担心你用不好纪妖术,特意前来观望,既然你纪妖完成,那我便离去了。”

陆德正刚迈出脚,又从窗户中间露出个脑袋,又道:

“对了,镇妖司都是些没趣的高龄修士,好不容易来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少年郎,你们两人定要好好聊聊。”

“阿爹!!!”

哪有做父亲的把女儿往外丢的?

陆月儿面色羞红,望着坐在对面的徐长青道:“让你见笑了,他平常不这样的。”

“无妨,回家这几天爹娘也是这样的,催着我赶紧找个好姑娘婚娶。”

徐长青理解的点了点头,这可能就是二十六岁还母胎单身的烦恼吧。

听到“爹娘”两字,陆月儿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微不可察的动了动手指,释然道:“婚姻之事,岂能儿戏?”

“可惜这些上了年纪的大人普遍不这么想,认为子女到了年龄就应该开始找媒人,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便结为连理,结局自然好坏各半。倘若世人都像话本小说里的男女一般痴情,该好了。”

“陆姑娘说的有理,徐某受教。”

徐长青双手抱拳,紧接着请教道:“不知姑娘芳龄几许?”

“桃李之年。”陆月儿眨了眨眼。

显然,问就是十八的意思了。

徐长青抿了抿嘴,问道:“陆姑娘,敢问镇妖司是怎么分级妖怪的?”

“分为七类,人畜无害级妖怪,限制级妖怪,凶兽级妖怪,地方级妖怪,灾祸级妖怪,天灾级妖怪,四象级妖怪。”陆月儿掰着手指头,娓娓道来。

“人畜无害级妖怪类似于扫帚精这种精怪,还有老八哥这种除了说废话一无是处的妖怪,不需要刻意去监管它们。”

看来小桔和不夜侯就是人畜无害级妖怪...徐长青如此想道。

陆月儿轻咬手指,偏头道:“限制级妖怪又叫作‘危险级妖怪’,必须是从未害过人,而且愿意被监管的妖怪。这其中的妖怪实力层次不齐,若是有人监管不力,那就麻烦了。”

“镇妖司主要纪录的就是这两种,凶兽级妖怪顾名思义,如同山间野兽一样会食人,无法沟通,只能就地拔除。”

“其余的妖怪你现在也碰不见,等碰见了再与你讲吧。”陆月儿摆了摆手道。

徐长青若有所思,跟好奇狸猫一样,问东问西:

“陆姑娘,不知这纪妖科除了纪录妖怪外还需要做什么?”

“嗯...”

陆月儿一手撑着雪白的下巴,一手挽着发丝,缓缓道来:“查案,比方说衙门那边将有关妖怪的案件转交给我们,我们就需要去探查,找到妖怪的行踪之后确定是否拔除,再交给除妖科处理。”

徐长青摸了摸鼻子,缘道是镇妖事物司里的侦探啊...

“我听一个朋友说,镇妖司跟衙门关系似乎不是太好?”

“你听谁说的,哪有?”陆月儿一脸不解,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是说不让他们进来的事儿吧,你想想,镇妖司里有这么多只妖怪,进来了还不歹被吓坏咯。”

“原来如此,陆姑娘为徐某解惑了。”

徐长青微微颔首,确实是这么个意思,看来周迎春错怪这里的修士了,世上还是好人居多啊。

“话说镇妖司里是不是还要发放官服,比方说公服和常服?”

“自然是要的,除此之外还有用以传音的身份令牌,以灵气方能催动。”

陆月儿顺口讲道:“至于你的官职...纪妖博士之下只有“纪妖行走”这么一说,忘了跟你说,纪妖科的人比较少,平常的时候会忙一些。”

“休沐日?”

“今日休沐。”

“你明天再来镇妖司领之前说的这些东西,到时候我带着你去库房就是了。俸禄的话,我这个纪妖博士每月二十两银子,你作为纪妖行走,每月五两银子。”

“冒昧的问一句,没有灵石发放吗?”

徐长青困惑道,明明河伯使者出手那么大方的说。

“除妖科每月会发放灵石,悬赏令上的妖怪另算,若是受伤或者身死会有灵石补贴。”陆月儿解释道。

“很人性化。”

“什么意思?”

“意思是很接地气。”徐长青简单解释,指了指外面:“纪妖科和除妖科我大概明白需要做什么了,那天象科呢?”

总不会是天气预报的作用吧...

“观察天气变化,发现异常的天气能够提前察觉大妖的出现,不过这两年世上已经见不到大妖了,天象科大多时候做些祈雨扫晴的活儿,或是夜观星象预知不靠谱的天灾。”

徐长青眯了眯眼,这大概是他梦寐以求的安宁生活了。

“那我明日辰时就来镇妖司里报道?”

陆月儿螓首轻点,发觉两人聊了许久,嘴有点干巴,于是问道:“你喝茶吗?”

下午已是喝了一肚子水的徐长青本想推辞,可陆月儿已经起身去端茶倒水了。

他只能乖乖接受,就像接受命运的馈赠一样。

徐长青挠了挠头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角落处的书柜,只见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本《平妖志》,往旁边看去,无非是些道术相关的书卷,最右侧...

《隔帘花影》?!

徐长青心里一惊,对这卷话本小说好像有些印象,遥记得徐南春跟他讲过,是哪本杂书的续写了。

到底是哪本呢?

这一想,便愣了神,徐长青忽的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金瓶...”

“你在看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陆月儿恼羞成怒的放下茶杯,伸出一双柔夷遮住他的双眼。

一股带着桂花味儿的香风扑鼻而来。

庞然大物间,徐长青连忙改口道:“我在看桌上的花瓶,花瓶。”

“你果然看到了!”

徐长青闻之一愣,没想到这姑娘变聪明了,之前用的手段竟然失效了。

果然,再傻的人也不会一直往一个坑里摔。

“呜呜呜,都怪阿爹,害的我没脸见人了...”陆月儿脸色通红,捂住脸哽咽道,心里不禁责备自己昨夜看的杂书为什么不藏好些。

“不行,你必须对本姑娘负责,本姑娘饿了!请我去街上的桂花楼吃糕点!”

“是是是,陆姑娘说什么都是。”

这一闹腾,陆月儿的闺房是待不下去了。

徐长青被连推带攘的赶出了房间,虽是无心之举,却也窥探到她人的隐私,此事终归是自己的错。

他认了。

临安姑娘好水色,更好天色,这心情就跟五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

当陆月儿从偏房里走出,不仅轻施粉黛,还换了身衣裳,上身穿着苏绣月华锦衫,下身的绸缎长裤外套了件白纱,本是扎起的头发也散了下来,落在肩上,露出的肌肤白如剥了壳的鸡蛋,秀色可餐。

细看,清秀的脸庞上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仿佛远山芙蓉般秀美,又似冰山之雪,浅笑融化。

陆月儿缓步上前,明媚的眼眸闪烁了两下:“怎么样,本姑娘是不是貌美如花?”

“小生不才,姑娘是我十年之中见过最好看的,跟您一起吃饭是我的荣幸。”

徐长青撇了撇嘴角,相较于大饱眼福,他更在乎自己兜里的碎银,不知去一趟桂花楼要瘪上多少。

两人保持两尺的距离走出镇妖司,躲在门后观望的陆德正欣慰的笑了,孩儿她娘保佑,愿月儿早日成家...

不怪他如此着急,毕竟陆月儿已经是摽梅之年,二十有五了还不嫁人,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一阵晚风吹过,徐府里坐在堂下看书的徐南春揉了揉鼻子,不由摸了摸大腿上躺着的小桔,转而打了个哈欠,将放在后面的披肩套在身上。

......

若问临安城中哪处地方最热闹,勾肩搭背的公子哥和日益渐瘦的狎客们指定会说春宵巷,这里乃是彻夜难眠的温柔乡,风月无边的销金窟。

可你若问临安城哪处地方最香,那忠于饕道的好食者们一定会告诉你钟鼓楼下的桂花楼。

有道是“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这桂花楼的香不单单是指菜香,楼外种的百棵桂花树一旦到了开花的季节,更是飘香十里,混入口中的饭菜都多了三分花香!

可惜现在未到秋日,不过这桂花楼里的饭菜也不是那些平庸的苍蝇小馆能比较的。

主要体现在价钱与“花里胡哨”的菜品和服务之中,至少徐长青是这般认为的。

比方说,吃饭之前便要洗三次手,还要漱口,何不洗个澡再来吃饭呢?

饭桌上,徐长青无心点菜,任由陆月儿点着诸如梅花汤饼,红豆桂花糕,小团圆糕,龙井茶酥等糕食。

“陆姑娘,你一个人吃得完吗?”徐长青眼看着桌上的糕点越端越多,手上的白开水都喝着不香了。

“这不还有你在吗?”

陆月儿端庄的坐在那里微笑道,她已经有一旬的时日没来桂花楼吃糕点了,倒不是在月初钱就花光了的缘故,而是那讨厌的阿爹不给咱银两,没办法,谁让他负责给自己发俸禄呢~

在一旁负责收盘子,点菜传唤的两个店丫头也是笑开了眉,嬉笑道:“公子跟这么好看的姑娘一块吃饭,不得把人家给喂饱~”

“就是就是,姑娘家家的能吃一点才好,生的娃儿壮实。”

“言之有理,能吃是福。”

徐长青漫不经心的摇了摇头,反正身揣五百灵石巨款,不在乎这么一点黄白之物。

只能说两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花销有多大。

陆月儿的吃相还算淑女,小口一张,一块糕点便咽了下去,吃的是心满意足,笑容满面。

这一顿飧食,足足花了徐长青十六两银子。

但也是值得的。

倘若两人之间有一道红线,那这道红线应当稍稍系紧了些。

出了桂花楼,已是漫天晚霞。

徐长青和陆月儿懒散的走在街边散步,兜兜转转的来到了一处河畔。

河边有一艘锈迹斑驳的乌篷船,抵不过老船夫的热情自荐,两人上了船。

“老朽行舟过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像公子姑娘这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眷侣,不收钱都要为你俩掌一次橹。”老船夫站在船艄,笑吟吟的讲道。

“本...本姑娘和他才不是一对呢,爷爷你别瞎说。”

陆月儿连忙挥了挥手,又想起刚才在桂花楼吃糕点的时候,两个店丫头调侃的话语,“哎呀,我才跟他刚认识一天,怎么就一堆人瞎说话,哼。”

“呵呵,倒是老朽我说错话了,姑娘莫怪。”老船夫慢悠悠的划着船,却是挤眉弄眼的往后看了一眼。

河畔的两侧整整齐齐的种着紫薇树,正是初夏,刚开了花,树干光滑净美,花色红如脸颊,花期长至百天,又名“百日红”,花语为好运、沉迷的爱。

闻着花香,行在绿水,沐浴晚霞,泊而闲雅,别有一番人间趣味儿。

陆月儿坐在船篷下面的草席上,红霞落在脸颊,偶尔望向乌篷船头站着的男子。

“十年修得同船渡,还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呢...沈初白的事情还没解决,又给我牵了轮月光,罢了,顺其自然就是了。”

徐长青赏水赏花又赏人,淡然一笑。

不经意间,他想起了周迎春当时解梦的后半段话了,“宜微笑,宜与陌生人交谈,宜泛舟水上。”

看来啊,这桃运是注定躲不过了。

......

回了家中。

堂下,徐南春侧躺在廊道上睡着了,怀里抱着小桔,盖在身上的丝缎织锦披肩被晚风吹起了一个角。

徐长青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步入中堂。

进去之后,早已等待多时的爹娘一阵关心问候,无疑是周迎春的县尉老爹和他的狱丞老爹晚上喝酒,告知了除妖这件事。

又或是周迎春偷偷告状,不然的话徐南春怎么会在堂下,看起来是在等自己回家然后责骂一番。

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两人的情谊有时候像君子,富贵了平淡如水,依旧如初,有时候又像酒桌上的小人,总是你争我抢的当爹,拼酒,付钱。

徐南春醒后,顺势加入了责怪他的队伍之中。

说的话语诸如,万一出了危险你让家里人怎么办?修道不是让你淡然处世,忘却红尘,你却好,恨不得舍己救人!

可自己不是归于凡人了吗,再说哪有看到人不救的说法嘛...

弱小、无助、可怜的徐长青不敢顶嘴,只能承诺以后不再冲动行事了。

不过,谁又说得准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