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欢迎来到梦之城

“紧急播报，第二十一区疑似出现赛博疯子，最后一次影像摄于半小时前都灵路段。”

“该路段暂时封锁，目前特护九课正进行地毯式搜索，在此提醒诸位公民，严禁逗留、靠近都灵路段……”

模糊不清的播报声宛如电流麦一般在耳边响起，遥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及。

祝鹤眼皮微颤，似要苏醒，但转瞬便痛苦呻吟出声。

稍稍恢复意识的脑袋就像是被人拿着电钻在头顶开洞，疼得几乎裂开。

他艰难伸出手在周围摸索着，伴随着瓶瓶罐罐坠落的声音，很快一个冰凉的物件被他攥入手中。

几乎是下意识地，身体支配着意识，以近乎机械化的操作将那件东西对准手腕，紧接着一股液体便被推入血管，涌入他的身体。

液体起效很快，头疼迅速得到遏制。

呼。

终于能重新思考的祝鹤微微掀开眼皮。

啪嗒。

一滴水珠透过天花板不规则的沿隙滴落在他的嘴边。

祝鹤抿了抿，咸湿的味道很快在他口腔里泛开。

他重新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感觉身体里终于生出点力量后，这才费力地翻身坐在床沿。

正对着床的是一张巨大的海报。

一位男性占据着海报的最中央。

铆钉黑色夹克，极度显眼的莫西干头和满脸彩妆，夸张的蓝紫色眼影，中空的巨大银质圆形耳环，一口完美无死角的大白牙完全可以去给口腔医院打广告。

在冰蓝色灯光的映照下，他冲着镜头无比灿烂地比出一根大拇指。

海报的最上面是一句标红加粗的广告语。

欢迎来到梦之城。

“狗屎。”

祝鹤低声骂了一句，随后揉着脑袋来到冰箱前一把拉开。

令人惊愕的是，冰箱不大的空间内塞满了一种不知名的灰褐色条状物，那粘稠浑浊的外表叫人恨不得把胃酸都倒出来。

祝鹤随手抽出两根，面无表情地塞入嘴中。

条状物其实是一种高蛋白混合物，学名是能量棒，正常来说两条能量棒可以满足一个成年人一天的最低消耗。

此外，它也是梦之城第三世界性价比最高的食物。

至于到底是什么高蛋白……

祝鹤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作为一个刚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的外来者，能在梦之城第三世界活下来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了，没必要逼自己再去想些不愉快的事情。

味同嚼蜡地咽下两根能量棒后，祝鹤抬起手腕，附于手腕上的是一只黑色手环，这是这个世界的通讯器，在他的初步理解中，这种通讯器约等于一台超级升级版的手机。

祝鹤抹了下手环侧面，一道投影很快浮现在他的眼前，正待他准备查看天气时，投影右上角猛然弹出一封邮件，发信人标红。

而他的通讯录只有一个标红对象，那就是他的工作上级。

一个隶属政府部门的AI。

祝鹤匆忙点开，一段不含感情的机械声传出：“通知，编号10056请立即赶往第二十一区开普敦大街集合，目前待收公民六十七具，编号10056今日应收份额：九具，实收份额：零具。”

祝鹤一怔，旋即连忙披上外套就向门外冲去——他可不想丢掉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至于先前的机械播报公民后面的单位为什么是具……

千万可别以为他是什么滴滴司机要去拉客。

他是要去拉尸。

……

一成不变的铅灰色天空，淅淅沥沥永不疲休的酸雨，钢与铁交错的森林中，一道道银白色的悬浮铁轨犬牙交错着，宛如森蚺游曳在热带雨林之中。

以蓝、黑、红、紫为基调的霓虹灯充斥着城市建筑的每一个角落，绚烂浮华的巨大电子屏镶嵌其中，一则则广告迅速不断地切换着，丝毫不给人留下喘息空间。

大公司投放的空中飞艇沿着既定路线拉下一条条显眼的荧光广告条幅，飞艇自带的全息投影设备将虚拟人像投影在半空之中，广告明星以极具蛊惑力的腔调念出条幅上的义体广告，带给人最原始粗暴的视听冲击。

这就是梦之城。

祝鹤默然收回视线，重新靠回悬浮电轨的玻璃窗上，试图从脑中摒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只是个挣扎在第三世界的可怜爬虫，还在为那极尽低廉却又难以承担的房租努力，没必要幻想那些超梦世界里才有的“毒罂粟”。

哦，或许与他还有点联系的就是那条义体广告了，毕竟他正在为自己的第一条义体胳膊辛苦攒钱中。

目前他的账户已经存下三百八十六枚梦之币，据他了解，市场上现存最便宜的第一代义体胳膊是三千梦之币。

而他每个月除却房租食物等必要花销外能存下六十梦之币左右，如果不购买义体保险，大约四年后他就能拥有一条自己的义体了。

至于安装，到时候找个第三世界的地下诊所就行了，那比正规手续要便宜得多。

四年，这么一想，日子好像还挺有奔头的？

就在祝鹤陷入胡思乱想的当口，悬浮电轨缓缓停下。

“第二十一区，未来中央广场，到了，请乘客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安全有序下车。”

祝鹤回过神，匆忙撑开伞踏入街道，打开手环，一幅导航投影很快出现，而投影正中央则浮现出一枚红点。

“还好不远。”

祝鹤庆幸嘀咕一句，随后连忙向着目的地疾步赶去，约莫走了十分钟后，祝鹤终于到达集合地点：开普敦大街。

此时的开普敦大街上已经聚集了数人，为首一人身形健硕，染着一头醒目的红毛，只不过更令人瞩目的是他的右臂，那是一支完全由机械构成的胳膊，近乎是左臂的两倍大小，而其上泛起的钢铁色泽……

祝鹤毫不怀疑那样的一拳能轻轻松松将他砸成肉酱。

察觉到那人投来的视线，再联想到他平日的脾气手段，祝鹤连忙一路小跑来到男人身边，低头恭敬道：“东哥，对不起，路上出了点事耽搁了。”

拥有机械义体的男人名叫王东，是他们这支运尸小队的队长。

出乎意料，被称为东哥的男人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大发雷霆，满是横肉的脸上反而露出了点笑意。

“小祝啊，屁大点事那么拘谨做什么，大家都是同事，谁都有迟到的时候嘛。”

嗯？

本来都准备先吃一个大逼斗的祝鹤诧异地抬起头。

这大白天的撞鬼了？

这红毛王东以前可是没事都要找点事拾掇他一顿，今天他可是迟到了，这都不找他茬？甚至还破天荒冲他露了个笑脸。

莫非有诈？

就在祝鹤惴惴不安的时候，王东却是有意无意道：“小祝啊，听说你最近在攒买义体的钱？”

祝鹤心里一个咯噔，望着王东的脸色小心斟酌道：“东哥，那啥，我就是想想，其实哪有钱攒买义体啊，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你小子！”

王东一把揽住祝鹤，哈哈大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盯上你那点钱了吧？”

“唉，东哥你误会了，我哪能这么想……咳咳，东哥，轻点，喘不过气了！”被机械义体勒住的祝鹤满脸涨红地拍着王东。

在机械义体的映衬下，祝鹤那瘦削的细胳膊显得格外无力，仿佛秸秆一般轻轻一捏就会断掉。

啪。

王东笑着松开手，任由祝鹤面色苍白地跪倒在地大口喘息。

“没这么想就好，这么着吧，今儿都灵街就给你了，我刚听到消息，说是闹事的赛博疯子已经被解决掉了，现在那儿‘油水’最足，怎么样，东哥够意思吧？”

“真的？”祝鹤抬起头，满脸诧异。

因为从不“上供”的缘故，往常他可是都被派到尸体最少的偏远街区收尸，加班加点那都是常态。

可现在这等肥差竟然能落到他头上，莫非他要转运了？

“那还能有假？”

王东笑眯眯道：“毕竟东哥我也不是什么坏人嘛，不过今晚下班后你得陪我喝顿酒。”

“喝酒？”

“对，喝酒。”

王东搭住祝鹤的肩膀，俯下身子，“都这么照顾你了，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东哥吧？”

感受着肩膀上那令人“安心”的重量，祝鹤笑意勉强道：“怎么会，东哥说要喝酒，我哪有不陪的道理？”

“爽快！”

王东大笑着拍了把祝鹤，“就冲你这句话，今天1号运尸车也给你了，早去早回！”

祝鹤脚下一个不稳，顿时给推得趔趄向前，但心头却是微松。

如果只是被宰顿酒，那咬咬牙还是能承受的。

“谢谢东哥。”

祝鹤忙不迭爬上1号运尸车发动引擎，紧接着探出头，像是怕王东反悔一般，“东哥，那我就先走了？”

王东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动作麻利点，等你回来。”

“成。”

……

“东哥，你真要和那小子喝酒？”身侧的跟班问道。

“喝酒？”

看着运尸车远去的背影，王东眼中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他也配？”

“那东哥你今儿怎么突然给那小子好脸色？”

跟班挠了挠头，满脸疑惑：

“还有，新闻里不是说那赛博疯子现在还在都灵街么，东哥你从哪得到的消息说它被特护九课解决了？”

“蠢货，我要是不这么说，祝鹤那小子肯进？”

王东瞥了眼身边的跟班，“他要是不进……运尸队里谁给我弟弟腾个位置？你？”

跟班给王东冰冷的眼神盯得面皮一抖，头立马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不不不，东哥，我哪儿能成。”

“这不就结了？”

王东眯起眼睛，“另外，祝鹤那小子不是想买义体么？赛博疯子身上可都是些高档玩意儿，就当我心肠好，送他去见见世面。”

“东哥大气。”

跟班立马恬不知耻地跟上一句马屁。

“TUI！”

王东冲地上吐了口浓痰，随后抬头眼神讥讽地看向都灵街的方向。

喝酒？还想买义体？

做梦呢。

没价值还碍眼的家伙，在梦之城连活的权力都不配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