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已死。
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故事(世界),当它迎来终局,后继者将以不同次序重拾旧有一切并步入前路:
世界正为实行的魔法体系狂热不已。更早之前,先进到已可探知外部并列分歧的世界并准备对外入侵的此处,因为知识与暴力的落后经受了外部入侵带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毒打。自1644年起至1695年,快100年了。
今天波波伦的人体炼成又失败了。诺奈在一旁安慰她,但她并未听进去。波波伦●弥沙带领全部手下与资产连夜离开洛尔达卡莱,奔向北方多诺伊尔冰原的正面战场。
但愿卡尔在那里能安慰她。卡尔笑得正欢,她补全了世界炼成理论,并且将一直笑下去,直到最后一刻之前。自从离开莱娜所管教的收纳所,卡尔频频思念起对方,但绝不回去见她。现在卡尔正发信通知诺奈来多诺伊尔,邀请对方与她一起进行另一项杰出的创作——绝赞的爆炸物。另一件事是卡尔继承了莱娜的姓氏「明兰」。
卡尔走出帐篷,和诺奈打招呼。
「今天的数据进展怎么样?」
「并不理想。你的呢?」
「有了点眉目。加油。」
「谢谢。」
轰鸣打破了冷肃的宁静。
「追击到了。快躲起来。」
卡尔拉着诺奈躲进帐篷。
半刻钟后。士兵走进帐篷通报。
「女士们,结束了。」
卡尔的形象在平时并不难以辨认,她总穿内嵌羽绒的黄色风衣,黄短发齐到颈部打卷,有时放下两绺留长的直发从耳垂滑过颈部到身后,最具特征的是她常戴在右侧的单边铝框圆镜,缀连铝制锁链串联的怀表。然而,那两人连嘴唇柔软的形状都如出一辙。
士兵看看面前的三个人,有些紧张地试图缓和气氛。
「女士?这是新型实验?」
「你说什么?」
「嘿,朋友」(xhy,arifo。)
卡尔与诺奈转身,看向近处的声源。几步之后,书桌边,站着另一只卡尔。
战斗进入尾声,外部人类共同体战败了。听说远征队回传讯报中途发现了一个能量格外充沛的地点,统会准备转移主力到那里探索。至于世界本部的攻夺则分拨给了战后留存的伤残病弱组成队伍,卡尔是这支队伍的领队。上层说,这是最后一次尝试。她明白对方所指,这近乎意味放弃了这个耗费了过多炮灰与能量的地点,这支队伍只是一个收尾。
佯装进攻然后投降,一切就结束。但卡尔想,让他们死吧。她看着这些跟随自己的飞行器,之中的人大多经受病痛与缺陷折磨。没有奴役与控制魔法,他们并不能有效协同作战。
现在他们落到世界本部。卡尔并不打算亲自指挥,她要去寻找这里可能存在的半身。
卡尔试图检索帐篷里的物件,出于好奇和无聊。
「谁准你进入我的领地?」
门帘掀出卡尔冷漠的身形与一股寒风。
「你的病还没好吗?」
卡尔愣住,然后被出乎意料的迅捷匕首扎穿脏器击倒。刚刚翻看到第四页的小本本跌落到地上,面朝火光。她的疑问并无回应,费力地仰头,看到那双涣散的眼瞳。
疼痛沿着伤口向内攀爬,焚烧着生命。
真糟糕。她想。然后被第二次扎穿。手臂,脸,肚脐,腿,胸膛,肩。卡尔胡乱地破坏,像以画笔肆意染黑纸张的画家。
「我将我践踏;」
卡尔的眼瞳逐渐聚焦,而后焚去血迹,密封好狭长刀具,眨眨眼。纸页上摊入烛影的字迹印上脚印,被捡起,随后掷入火光。她提起破破烂烂地彼此相连的尸体肉块走进地下一层实验室,一下一下抓进了复合术式微缩试作品——消解事物并回收能量的小型熔炉。
「我将我毁灭。」
世界对外战争统一阵线,北部战场。
敌人接近了。
阿斯特被围绕在人群中,拖行名义上的「防护装置」——巨大的白色机械金属实体,其内部实为学员经由战斗数据收集与理论实验设计的新武器成品,一次性超大份烟花「裂式灭子」,效果是等内容积虚弹的2∧16次的阶乘。
他的同伴已死,除了一个。
「阿斯特,为我死吧。」
半个钟前,他的主人波波伦,她曾紧扼阿斯特的喉咙,对他这样说。
更半个钟前,他的实验者,诺奈曾以手术刀紧抵阿斯特的颈动脉,对他这样说。
阿斯特对于忠诚与爱情并不在意。生而知之的他自出生起,只向往一样事物。
永远不会弃他而去。永远不会使他厌腻。永远纠绕着他的一种使命,一种声音,一种受领于万物尽头的圣礼。
他听得越发清晰,但还不够。
——更多。
阿斯特挥舞而出的长枪碾碎了惊惶倒入一旁冰面的头颅,连同对方合金制的密封头盔与凝滞的神色一起打散。
——更多。
飞行器远去的声音迟高投而下的爆炸一步,落下来前被骤然暴躁的冷漠气浪绞烂。阿斯特挥开额角试图滴入眼眶的迟缓血液,骤然凝成的黑红色与周遭被长枪挑碎的尸体肉片如出一辙。
——让我知晓。
他模模糊糊地从全焦碎肉中站起,睁大充盈血丝的蓝亮眼瞳。衣服内侧坚挺的讯报器轻呼一声,示意来自实验者要求尽快起爆「裂式灭子」的催促。
「阿斯特。」
近处的主人呼唤。声音陡然的刻意轻柔并未成功传达丝毫。
他屈腿蓄力,奔上天空撞毁了盘旋而回的飞行器。落回的身体正正击中白色金属中央裸露的赤色软塞,之前起跳时阿斯特顺带踢开了「裂式灭子」的封口。
——毁灭的真意。
耀目的白光。静寂而热烈,将所触及的一切色彩与形状都否决与剥毁。
包括他与那道感到满足的呢喃。
「Aspradas。」
战争与它所带来的灾害不同,并非是突然结束的。
据学院暗自往外派出归来的魔法使先遣队称,外部能量贫瘠,且正枯竭。据称,外部中有一处例外的能量异常充沛之所。据称,敌方来于外部,正收回残军要前往那处。
「应许之地」。
这个称呼得自魔法使暗杀小队的首个目标——世界对外战争统一阵线解散后仍然统领北方旧部的边巡将军阿尼顿。一位学员在同伴的掩护下潜入营帐,以冰刃贯穿对方背后与心脏时目光正对这个词,桌上死者手边翻开的小巧笔记薄第十六页第三行。
新武器效果卓群。同时敌方的补给与后援被一举切断。
反攻开始。
类人政权节节败退,蜷缩退守至阿通古斯朗特这座旁观过数次盛大死亡的小喽啰。然后被阵线轻易攻破与歼灭。随后开始新的纷乱。
新的割据、奴役与暴力开场了。
因此,毫无防备、欢庆一处的收纳所,之中人群正继续欢呼与吹嘘今早与上午的人类战役的胜利。下午这里遭受了一支迅速纠集的武装割据部队的袭击,被所长莱娜防御了。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另一支。
永远有生命试图践踏其他生命,无关双方的对等与否。立场、责任、要求都不重要。一切都为反复无常的野心与欲望及之支配下的暴力让位。
于是莱娜要死了。防护后方的众人恐惧不已,并非纠结于所谓精神支柱的即将倒塌,而是无措于失去庇护后将要到来的加诸己身的伤害与痛苦。聋子将头贴在因攻击振动的地面倾听。瞎子向外奔跑。哑巴张大嘴巴试图喊叫。多可笑啊。
——但他们因此才需要爱。
莱娜并非以爱的得失与否判别对于生命的爱与施救。人人都值得爱,无论爱在他们之中存在与否。因此,莱娜开办收纳所,纵使教养人人不相互伤害、彼此共享知识与快乐与幸福的蓝图一直失败。纵使她将为并不爱她、并不回应她的人群失去生命。
——Malonyra。
魔导,以赤焰归于天空之人曾起舞的招式。在莱娜身前,闪耀无害而坚决的美丽。温柔的白色重新凝结,织筑起似要遮蔽一切攻势的球形防御。
与之相比,莱娜的身体不过是发出一点微小光亮地在燃烧,以丝丝缕缕迈向虚无。她的笑容如常,试图将人们赶走了恐惧的愤怒与悲伤一同安抚。
——莱娜。
——莱娜。
人们唤她。
而她回答。
——爱与生命同样重要。
——爱绝不是无用之物。
防护于莱娜死后留存了十六日,一个稍显吉利的数字。割据者们与独裁者们在第七天放弃了占据收纳所,经过连番掠夺与丢失领地的九天后,与走出收纳所、手无寸铁并身有残缺且疲惫的众人开战了。
混乱之中唯有学院独善其身。分身遍布各地的它正是分发世间一切暴力与知识、爱与痛苦、疾病与武器的源头。这并未言过其实。而且学院正尝试与继续准备以陆续成编制的魔法使小队进行政治意图的扩张,暗杀、情报、强攻、正面战争指挥决策、权力贸易、资产、内部非公等选举、遗迹收集、战争模式下利于知识交流体系的战争维继。
只有一件好事:学院将它的权力基石与附属品——基于知识的暴力与知识本身向世界推行到了极致,知识的交流与流通甚至无阻于地域、国界、民族、分别、对立、主张、自我。
虽然有知识的健全人仍会嘲笑有同样知识甚至胜之的残障人。不过双方有可以带来暴力的知识,这样的纷争无疑是升级的,而且诡异地被确信会反哺知识的交流、沟通、转移与发展。
通过人人剧烈膨胀的对于力量的全能妄想与随之而来的骄傲,尤其是人试图以自己支配一切、而非被一切将之决定的自尊心。
剧烈的暴力中学院以更刻苦与更苛刻的对于力量的渴求与索求稳固暴君之位。入门时人与人对于知识的使用是有无伤大雅的差距的,但随着不同应对的练习这种差距将裂向天差地别与不相上下两个极端。
此即混乱的来由。
此时,据称,已探明「应许之地」的坐标。据称,敌人将派来最后一支梯队进攻。
哎呀哎呀,这怎么办?
学院看看同时摆在面前的三种状况,最后决定,它全都要。
统一内部。前往矿场。击败敌人。
这对于能量刚刚从寻常世界的57倍跌落到48倍,但仍尚且富裕的本部世界来说,消耗只会是洒洒水。轻易。
梅尔勒将长枪从贯穿的幼童尸体上抽出,插在冰面。敌方最后进攻的地点不出学院所悉,仍是多诺伊尔冰原这处经由多次践踏后环路阻碍被疏通太多的寒冷之地。
开战以来这是最后一批一面倒的屠杀,虽然不见敌军首领,敌兵已死光了。出乎正准备尽力应付一场即将降临的残酷与艰难的苦战的各个小队意料,敌人大都老弱病残,偶尔遇见身躯健全结实的敌人则是疯子、痴呆与白痴,实在古怪。
魔法使们刻意使用了各种折磨肉体与心灵的手段谨慎试探,确认了对方并非伪装如此后迅疾而悔恨地给予致命一击。匆忙之间的手法不免间或残忍,比如将因认知被层层剥解而抽搐不止、不断失去身体机能的人涕泗横流的脸与头颅整个敲碎。或者向正因神经激发疼痛而全身僵直且敏感过头的人打出铁拳。
他们早已准备身负与敌对之物同样的永巡杀戮直至灭亡,而非陷入在琼影翩尘梦里频频且迟迟发觉误毁之物的美好与将之毁伤的自己的可憎。
——阿比夫在上。
他们忏悔。
——请降罪、降罚于我。而后,赐我一死。
梅尔勒理解这种观感但不认同。当同伴们一一伏坐在尸体前,准备以将之加害的同样方式杀死自己之前,她摆摆手。
所有人的膝盖被强制抬起。
——暂缓吧,诸位。新的任务,整顿一下,我们要去杀更多人了。
她说。
她身后。伊梅特拔出插入肩膀不久的箭矢,注视身体的流血发呆。心中前一刻高扬的崇高感与壮烈感一瞬而去,像经不起任何呵斥的幻觉。它们碎裂的尸体却留下来,缓慢地通过血液沉积成变质的其他东西。
忠诚是什么?
效忠?屈从?爱?
「向正义奉上忠诚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梅尔勒了。然后去死,为我奉上有趣。」
割据势力——前黑手党弥沙家族族长波波伦●弥沙曾对她的再造物如是说。
再造物与造物的区别之一是有用于生产的原料或原型。梅尔勒生自天才学员——后现代魔法理论与应用开创者、裂式灭子提出兼设计者诺奈●杰梵特的妹妹乌诺●杰梵特,狂热至病态地爱着唯一的至亲的阴郁系弱女子。
她曾有天空。爱。阳光。即使弱小。即使因对幸福的求而不得一直痛苦。她的一切比之一无所有之人仍倍显闪耀。
她是她的再生,或者是从尸体灰烬中拼凑的底色相反的亡灵。天空裂作漆黑的静寂。爱为忠诚让位。阳光离去,替以对责任感与正确正当的督促。
梅尔勒与乌诺不全相反。但可说是不同之人。现在,她一面说些自己并不理解其中的全然残酷的言语,一面继续以正义使徒的姿态赴向进一步毁灭他人的正面战争。
学院联络,命令结束歼灭作战的魔法使直线前往矿场「应许之地」,以行对于占领权的胜利所属之抢夺兼灭除对外战争末期、学院与阿尼顿暗下派出的而今反叛并进行独立政治的先遣队。16384,刚好是学院目前通过环路探明的与本部世界并行的世界总数。
中途,魔法使小队开始出现反叛。学院并不意外地启动了早早布置好的复合术式——模仿近代遗迹复现的一阶魔法「Ukaprazis」。
世界炼成,开拓者们为得出符合意愿的结果践行了终以灭亡的极道——世界的全部分歧与可能性的探索、模仿与实现之极致的极端道路。
学院则略去这一艰难的步骤,取以自遗迹补全与补充、只消耗比之小半的成果并使用即可。
学院将向回入侵的敌人以此销毁,为世界的能量略作不足其他世界0.7倍的补充。
Ukaprazis。
落败而回的伊梅特曾构筑它。而今要为之消灭。她在人群站立,仰望一片金光攻势下间隔甚远的,从虚无所织筑的别者。
远处,攻势全无影响。这里的众人褪色成正渐融化的线条要消散。
——求生是错吗?
——你明知晓。
她问。
她答。
众人停滞,溯退至死亡加身之前。伊梅特转身折返,牵起众人避开特意的瞄准。诺奈继续指挥魔法使们启动复合术式。
本部并未等到胜利的捷报。相反,向内溃逃的反叛者们与溃败下零散而回的队伍带来更糟糕的事态:意外的强敌,站在其与人类的另一对立面而后从速全灭的诸神,击杀强敌而后死去的英勇者与降生于世的灾厄。
Ukaprazis。
Ukaprazis。
前方,卡尔睁大涣散的灰色眼瞳,额角与脸上裂下血迹,注视意外的防护结束之后,世界金色复又流转的半个轮廓将密布的人群接连消解。
然后——或是永久,毁灭迎来陡然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