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盛开的梨花压弯了枝干,一阵风吹过,结白的花瓣就如雪纷飞。
有几片落在了虞卿竹如瀑的发上,衬得她越发幽清绝艳。
这片山庄人少,一路走去都是静悄悄的。
虞卿竹刚走到院落门口,一眼就瞧见了院中央那个极其醒目的男人。
他身穿月白窄袖长衫,领口和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坠着一枚墨玉。
长若流水的青丝高高绾着,整体看来都是非常普通的装扮,偏生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矜贵之感。
听到脚步声,他侧目看来。
青山灼灼,星光杳杳。
虞卿竹第一次看到顾允珩时,就是如此感觉。
看清来人,顾允珩朝虞卿竹走了几步,衣袂如风飘逸。
“世子,又给你添麻烦了。”
虞卿竹知道他是为小玉半路偷跑回来这件事感到抱歉。
“无碍,小玉与我相处三年,我早已把她当成家人。”
顾允珩行了一礼,慎之又慎。
“筱玉落难时,能遇见世子,实属她一生之幸。”
一月前,顾允珩路过山庄,恰好遇见了偷跑出去摘野果的小玉。
熟悉的容貌,加上脖子上那块金锁,顾允珩断定这就是他被拐走的亲妹妹。
三年前顾筱玉丢失的时候,才刚满七岁生辰。
顾母最疼这个小女儿,天天茶饭不思,以泪洗面。
顾允珩为了找回妹妹,更是四处奔波,游遍大江南北,却仍一无所获。
得知妹妹的下落之后,他惊喜之余便是惆怅。
此次来到彻国是意外,他并未带多少人。
而查探一番,发现对方却是彻国手握实权的大臣。
出身显赫,袭承了世子位,而且年纪尚轻,就已经是大理寺卿,深受彻国皇帝倚重。
他本以为接走妹妹会十分困难。
却没想到这世子如此豁达知礼,不仅愿意让他带走妹妹,甚至连报答的酬劳都不接受。
“世子对小玉恩重如山,顾某莫不敢忘,如果今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要你一封信,我一定义不容辞。”
收留小玉只是偶然,虞卿竹也从未想过要回报,不过为了让顾允珩心安,她还是应了声好。
顾允珩回以一笑。
虞卿竹转头看他。
“公子应当多笑笑,你笑时像冬日冰雪消融,很好看。”
顾允珩愣了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虞卿竹所指。
旋即他笑得眉眼弯弯,“原是嫌我冰块脸。”
虞卿竹挑了挑眉,“看来很多人都这样说过。”
顾允珩点头,“的确,他们背地里都这么叫我。”
他忽然想起,“听闻彻国从未下过雪?”
虞卿竹道,“是的,成长至今,都未曾见过雪。”
顾允珩看向虞卿竹的眼睛,内心微微有些疑惑。
既然从未见过雪,又怎会脱口而出便是冰雪消融?
顾允珩道,“世子若有闲暇时间,可以在冬日来南储国,我带你领略南国风光。”
虞卿竹对上那双眼睛,被里面的光芒晃了晃眼。
她错开顾允珩的视线,笑道,“好啊,我也很想看看小玉的家乡是何模样。”
顾允珩目视远方,“我们会在明日辰时出发,世子可要送送小玉?”
虞卿竹摇了摇头,“不了,小玉看到我可能会更难过。
顾允珩表示理解,抬头望了望月亮,道,“夜已深,那我就不叨扰世子了。”
顾允珩离开后,虞卿竹还站在原地。
三月的天很凉,夜风从她的袖口灌进,寒冷刺骨,她却恍若未觉。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一身夜行衣的男人在她不远处站定,鬼厉般的半脸面具遮住了他的大部分容貌。
他单膝半跪,双手奉上一物,“主子,皇帝密令。”
“拨三千骑兵,命您带兵前往佘山剿匪,两日后出发。”
虞卿竹接过兵符,往上一抛又轻轻接住。
按常理,这任务落不到她身上。
皇帝越过两大将军,相当于变相将三千骑兵的兵权送到了她手上。
就算要剿匪,也完全可以派京郊的那批步兵去。
在京城内,拥有三千骑兵,若有异心,可举兵造反。
那佘山恶匪也不过才一百余人,根本不需要派如此精兵去讨伐。
虞卿竹挑了挑眉,“看来这京城,快要变天了。”
景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他最属意的皇太子却无心政治,一心向佛。
于是大部分官员蠢蠢欲动,开始各选阵营,拥护各自皇子。
一时之间,朝堂局势风谲云诡,关系网盘根错节。
她身为景帝身边最信任的红人,也无法准确揣测到皇帝内心所想。
不过能继承大统的,也就那两位。
三皇子景瑜和五皇子景晟。
最小的六皇子还尚在襁褓,根本没有竞争力。
“淮安侯这几日有什么动作?”
淮安侯,曾经的刑部尚书。
年少成名,惊才艳艳。
虞卿竹在朝堂上的死对头。
俩人曾经结下过很大的梁子。
两年前被秘密派往边关,结果就在同年,被破格封为淮安侯。
暗卫回道,“淮安侯抵达京城没几日,朝堂上的大部分官员就已经暗中拜访了他。最关键的一点是,淮安侯在今日傍晚时分,选择了三皇子阵营。”
虞卿竹走下台阶,在暗卫半米远处停下。
“淮安侯出身布衣,年仅十六就已经是刑部侍郎,十七升为刑部尚书,十八被赐封侯爵。”
堪为彻国史上最年轻的刑部尚书,这升官之路可谓逆天。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离不开他背后之人的提携。”
暗卫道,“主子指的是?”
虞卿竹勾了勾唇,“异性王宣凌缚。”
五皇子的亲舅舅。
“淮安侯最重情义,他既然受恩于瑄王,就绝不可能放弃五皇子,转而拥护景瑜。”
“也不知道三皇子景瑜是扮猪吃老虎,还是真蠢得让人少见。”
京城的硝烟,已经无形中漫起。
虞卿竹拈下头上掉落的花瓣,“明早卯时回京城,去见见那三千骑兵,不要打草惊蛇,就你和我去。”
暗卫行了礼,便迅速没入黑暗。
此时又剩下虞卿竹一人,悬梁上挂着的灯笼随风飘荡,孤寂的身影被投下的光照拉得很长很长。
她静静站了一会,然后才踱步往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