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秦岭中,陈仓道在险峻的大山内蜿蜒,到了子午谷的悬崖上,就是妫赵和成汉两国的分界处。
吊桥以南,如今已经被南蛮部牛寺建立的成汉政权统治。吊桥以北,是妫赵的国境。
吊桥南边,已经修建了一个小小凉亭。成汉的军队在凉亭外驻扎。吊桥以北,妫赵的沙亭军,齐整地站立在桥头的栈道上。
凉亭里,两个人对坐,中间隔着一个石桌。
两人的身形看起来都已十分苍老,头发花白,但是脸色却很红润,眼睛都炯炯有神。
穿着便服的是成汉王牛寺,对面身披甲胄的是妫赵的太尉,与妫辕共治大赵的干奢将军。
两人看了看四周。侍从端来了两杯清茶,成汉王摆摆手,“怎么让干将军喝茶水。”然后对着干奢说,“还是喝酒吧。”
干奢笑着答允:“对,哪里有喝茶的道理。”
侍从立即抱来酒坛,牛寺用手扣住坛口,凑在嘴边喝了一大口,随手将酒坛递给干奢,干奢也扣住坛口,喝了一大口。
两人的胡须都浓密异常,酒水在胡须上滴落。
牛寺将酒坛接回,放在石桌上,轻声说:“我们兄弟二人,见一次就少一次了。”
干奢也神色黯然,“三十年,我们也就见了两次,今后,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
“我们都老了。”牛寺叹口气。
干奢回头看了看吊桥,“三十二年前,我作为贱民,就由这里进入了蜀地。随后到了青城山,遇见了你。”
“乱世必出英雄,”牛寺说,“你我二人也算得上英雄了吧。”
干奢说:“当年你我二人都是被蜀王征调的贱民,一路在蜀地做亡命之徒,如果不是徐无鬼徐兄指点我们进入长江古道,我们早已经成了两副枯骨,哪里还有今日。英雄……唉……”
“徐无鬼、任嚣城、支益生、少都符,四人联手对抗篯铿,守卫洛阳,”牛寺说,“这四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不知道徐兄现在何处?”牛寺又说,“我很想念他。”
干奢说:“我听到过消息,他一年前,在凤郡出现过。可当我从长安赶到凤郡时,他已经杳无音讯。”
“既然没有去往长安,”牛寺想了想,“那么他一定到了蜀地。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如果他是个贪慕荣华富贵的人,”干奢苦笑,“你我二人都不会亏待他。可他宁愿隐姓埋名,也不愿意见我们。”
牛寺说:“可是这三十年,他到底在什么地方游荡呢?”
“可能中曲山的事情,让他彻底心灰意冷了吧。”
“你就这么相信大孔雀王所说?”牛寺问干奢,“如果中曲山根本就没有存在过,那么徐无鬼从哪里来?徐无鬼也不是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他是中曲山冢虎,天下皆知。”
“天下从没有人踏上过中曲山,”干奢说,“可能徐无鬼是一个法术高强的术士,冒充中曲山冢虎也是有的。”
“不可能的,”牛寺说,“徐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他的身份,也被其他三位仙山门人认可。”
“据大孔雀王说,”干奢说道,“中曲山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没有人烟,清阳殿早已破败,徐无鬼不是中曲山的传人,他的身世是假的。跟大景的皇帝姬望,也就是如今的姬康,更是师乙一样。”
“大孔雀王是如何知道中曲山早已破败?”牛寺问道。
“他去过中曲山。”干奢回答。
“你刚才还说,天下没有人去过中曲山。”牛寺追问。
“大孔雀王不是世人,”干奢说道:“他跟篯铿一样,是真人。”
“徐无鬼竟然是个骗子?”牛寺连连摇头,“他为人诚恳,怎么会欺骗天下人。”
干奢站起来,把酒坛勾起,大口大口喝酒,然后擦拭下胡须,“徐无鬼是被一个法术高强的术士——我们不知道他是谁,可能是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真人——用幻象欺骗了他的记忆,让他以为自己从小生活在中曲山,是中曲山清阳殿的门徒。而且那个操纵他的人,通晓道家最崇高的神山法术。”
“那徐无鬼究竟是什么人?欺骗他的那个人是谁?”牛寺更加迷惑,“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孔雀王也不知道。”干奢说,“但这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因此我相信大孔雀王。”
“徐无鬼发现了这个破绽,”牛寺说,“因此他彻底心灰意冷,成了一个孤魂野鬼一样的行尸。”
“没想到吧,”干奢说,“大景的皇帝借尸还魂,徐无鬼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门派下山,一定有一个人在幕后操纵,把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
“因此你说,”牛寺明白了,“这个人的地位,比篯铿真人更加高深莫测。”
“他让徐无鬼找飞星的陨石,”干奢说,“可是陨石在哪里?”
“陨石是关键所在。”牛寺说,“你我都已经成为了割据天下的枭雄豪杰,却仍然无法了解这一切。”
干奢脸色惨淡,“因此我们二人,都不是什么英雄。我们如今的地位,不过是昙花一现,我们奠定的基业,也终将倾覆。在这个棋盘上,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而已。”
牛寺说:“你我二人还有时日,尽量维持吧。”
“我们死后呢?”干奢说,“天下即将再次陷入混乱,鬼治会继续延续,而大赵和成汉,还能维持多久?”
牛寺听了干奢的话,哑口无言。成汉的蛮族内部,已经有了分崩离析的征兆,而他作为一国之主,却无法调停。干奢所说,可能就是大孔雀王的预言,并不是没有道理。
牛寺咕咚几口,把酒坛里剩下的酒喝完。
两人大醉,就此别过。
干奢大步流星,从吊桥走回到妫赵境内。
牛寺站在吊桥南侧,目送干奢离去,对着干奢的背影大喊:“干兄!”
干奢转头,“还有何事?”
“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干奢说道:“希望如此吧。”
站立在吊桥北侧的妫樽,对身边的干阙说:“亚父和成汉王,虽然是迟暮英雄,但是豪气依然让人折服。”
干阙举起手中的虎符,冷漠地说:“太尉已经回来了,现在全军听从号令,马上攻下子午谷!”